第199章
“说的好, ”有人披一袭玄色金线绣龙鳞的大氅款款走来:“宁鸣而死,多崇高的志向啊,呵呵, 只是大过年的当心一语成谶,沈大人还是忌讳些的好。”
定睛一看, 是庄王萧承钧。
群臣:“庄王殿下。”
萧承钧扫了他们一眼,嘴角含笑看着沈持。
“多谢殿下提醒, ”沈持施礼道:“臣以后一定注意。”
萧承钧干笑两声,不再理他。
跟在他身后的一名礼部员外郎周翔挑眉问道:“沈大人既说要增朝廷的赋税收入, 为何单单盯着商税而不是作为朝廷赋税大头的田税?”
那意思是你要是觉得朝廷收上来的赋税少就再苦一苦农民。
沈持乜了他一眼说道:“前朝大儒丘濬曾说‘治国者, 不能不取乎民, 亦不可过取于民……1’,周大人, 我朝的田税不低了, 再加就过了。”
周翔嗤笑一声:“沈大人甚是爱民啊。”
“周大人过誉了。”沈持淡淡道。
这时候东华门开了,大太监丁吉穿戴一新笑着出来:“给位大人, 过年好啊。”
“万岁爷等着呢, 快请。”
百官按照品阶依次踏进宫门, 去太和殿给皇帝萧敏拜年。
太和殿中,御林军的卤簿仪仗分列在丹陛之上及丹墀的东西方两侧,教坊司设大乐于丹陛之东西两侧还有北面。皇帝萧敏穿着新裁的龙袍,头戴平天冠, 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大皇子庄王萧承钧, 二皇子萧承稷, 七皇子雍王萧承彧和十皇子也在,他们站在皇帝的下首看着文武百官。老大、老二面无表情,十二岁的七皇子努力装作大人的模样, 而五岁的十皇子则睁着乌亮的眼珠在默默数大臣的个数……
京官们身着朝服进殿后,由右丞相曹慈带领着给皇帝行跪拜之礼,祝贺新年。
“众卿平身,”皇帝今天心情好,语调最是和蔼:“赐坐。”
群臣依次就坐,面前放着精致的点心和糖果,还有御赐的贡茶,有人随口尝了尝,舒坦地微眯起眼。
皇帝萧敏说道:“朕听丁公公说,你们方才在东华门外谈论的很热闹,谈论什么呢?说出来让朕听一听。”
他拿起御案前做盘子里放的红果子:“都尝尝,这是陕西府进贡的,说是他们有一种土法可以保鲜,众卿尝尝比不比秋天的好吃?
群臣纷纷看向沈持,他拿起一个果子攥在手里,起身拱手说道:“回陛下的话,臣说了几句扫兴的话,方才庄王殿下提醒臣,新年说这种话不吉利,故而臣不敢再提。”
皇帝萧敏看了萧承钧一眼,他连忙说道:“儿臣听他们在议论,似乎沈大人嫌去年的商税收的少了。”
皇帝萧敏收敛笑意,转而问沈持:“沈爱卿,去年的商税收了多少?”
沈持说道:“五百四十二万两。”
他没想到皇帝会问。
皇帝萧敏点点头:“和去年持平,比前年略少一些。”
“沈爱卿是觉得哪里出差错了吗?”
沈持回道:“臣只是看着这个素质有感而发罢了,若与前年和去年持平,那便是无事了。”
“今日不提朝政,”皇帝意味深长一笑:“来,多吃些瓜果,另外再赐一盘待会儿带回家去,代朕向众卿的家人恭贺新春。”
群臣复又谢恩。
正有说有笑时,十皇子把他的果盘端来沈持面前:“沈大人,这是给史师傅的,你带回去给她吃。”史玉皎解甲之后虽仍享正三品武官俸禄,但因不算正经在朝官吏,今日不用来给皇帝贺年。
沈持不敢推辞:“多谢殿下赏赐。”
在座的群臣有的冷眼看着,有的乐了,皇帝的幼弟,皇叔幽王萧为哈哈大笑:“看来史三娘打的你不够疼啊,你还想着她。”十皇子底气十足地说道:“皇叔,史师傅不打人的,她很温柔。”
群臣:“……”说杀人如麻的女将军温柔,小贼,你……这话说早了。
右相曹慈就着这话调侃沈持:“尊夫人真的不打人吗?”
众人哈哈大笑。
沈持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官不敢保证。”
众人又是笑。
略坐了会儿,皇帝命他们散了。
群臣给皇帝拜完年,从皇宫出来,各回各家。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官员们一年之中最松弛的日子。
初二,沈月一大早就带着舒兰庆回娘家来了,身后跟着的家仆搬了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年礼,全系着红绸包装,红红火火的很应景。
“得……”见了沈持,沈月走到他跟前:“嫂……子呢?”
沈持看着她比小时候稍稍圆润了些,笑道:“一回来就问你嫂子,去吧,在里屋呢。”
回来就问她嫂子,对于他这个哥哥,就是看一眼的事。沈持在心里酸溜溜地想。
他在外头招待舒兰庆,说了会儿京中的事情,等到快晌午时分,提了礼,跟史玉皎回娘家去了。
比起京城的其他世家,史家人不多,三房子嗣加上回门的女儿女婿才三十多口人,堂屋只摆了三桌就坐下了。
当年不看好史玉皎嫁给沈持的亲戚,今日恭敬地来给他敬酒,还要学着官场上往高里称他一声“沈相爷”,相当恭敬。
史玉皎的娘史二夫人听了面上有光,更满意沈持这个女婿了,私下里催女儿:“三娘,早些生个娃儿,男娃儿呢就跟着归玉念书考科举,女儿呢娘就教她习武……”
史玉皎埋头吃饭:“娘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
就这样吃吃喝喝逛游逛游到了年初三,沈家开始贵客盈门。
尤其是去年春闱高中杏榜,已经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纷纷来拜访沈持,希望能得到他的点拨与提携,甚至有人是抱着来沾一沾他的官运来的。
还没有被官场磋磨过的意气风发的脸庞叫人看着就很想——跟他个职位前去历练,当当官场牛马。
聊得多了,众人不再拘着,沈持抛出个问题,他问道:“诸位,我大年三十夜里和林少尹去东市察看仓库失火,一问之下才知,商人竟能用低于市面三分之一的价格收购粮食,这是为何?你们所在的乡县,谷贱到这种地步了吗?”
众新菜鸟懵了:“这……倒没留意过。”
其中一个叫朱尧的二十来岁的庶吉士说道:“或许,该掌柜是在朝廷收缴赋税的八月份左右收的粮,那时候,家家户户急着把粮食卖出去给朝廷凑赋税,市面上待售的粮食陡然增多,商人们便趁机压价囤积粮食。”
这名庶吉士一身半旧衣裳,看着有些寒酸,个子不高但面容清秀,一双眼睛灼灼有神。
经他这么一说,沈持倏然转过弯儿来:“果然有古怪,我说呢。”
怪不得那日他问起粮价,商人齐双支支吾吾的。
沈持问朱尧:“你是哪里人士?”
“下官是松江府人士。”朱尧连忙说道。
沈持:“难怪,你们那边比起北地来,商贾之家多。”
“下官留意到这个问题也是在两年前了,”朱尧说道:“不知道以前是怎样的,这两年越发多的商人。在赋税之时,趁火打劫,压价收购粮食。我朝的田税是二十抽一,缴纳之时农人从粮食换成银子,商人趁火打劫,变成了十八甚至十五抽一。朝廷没有落分文的钱,全都到了商人的腰包里。”
沈持认真听完,沉思片刻说道:“多谢朱兄解惑,算来的确如此。”
朱尧日后是个可用之才,他在心中想到。
余下的庶吉士们听了唏嘘:“我等孤陋寡闻,想不到商人竟有这样奸猾的手段。”
“要不怎么说无商不奸呢。”
……
正事儿说的起劲时,董寻来了,他与这群庶吉士是同年,见面就说说笑笑,倒把沈持给晾边上去了。
不知谁说朱尧今日来拜见沈持也不知换身衣裳,还是穿得这么寒碜,董寻笑着怼回去:“你是缝衣针吗?”
“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啊?1”
沈持笑着拱火:“二位,别光动嘴啊,动手吗?我家里家伙什儿多。”
众人哈哈一笑:“快,打起来,打起来,沈大人要看热闹。”
沈持:“……”
亲朋好友来往热闹到正月初七,皇帝开始早朝,各衙门开门办差,龙祥二年正式拉开序幕。
这日,董寻调侃沈持:“年前跟我说的商税的事,不了了之了?沈相爷又要萧规沈随吗?”
“还是觉得萧归沈随是个好事情,不得罪人对吧?”
沈持苦笑两声,将商人每年八月份压粮价屯粮的事说了:“青溪,时机未到。”
“青溪”是董寻的字。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倒是每年八月末朝廷征收田税时商人的事得想个法子管管。”
“要不,”春日来临,气候转暖,董寻的脸色好看了许多:“就以京城商人齐双未突破口,如何?”
沈持:“我也是这个打算。”
当日散值后,二人一起去京兆府衙门找林瑄,到了之后,别人看见沈持:“哎呀,沈大人又回来了。”
都还记得他曾任过京兆少尹呢。
沈持跟他们打过招呼,去里头和林瑄说话:“你还记得除夕晚上仓库失火的那个商人齐双吗?”
林瑄:“才几天的事,怎么不记得。”
沈持:“挚一兄,你查查他,看看他在京城经商是否老实?”要是只有压价囤积粮食一事呢,法不责众,他只能去拜访那人询问此事。
若有其他,直接抓了来审问。
林瑄:“行。我这就暗暗去查,三五天必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