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剑仙的令牌, 秦洲一行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剑宗的第六峰偏殿。
    这里是剑宗的藏经阁。
    藏经阁外的由青石砖通铺的露天院台上，此时当真像学堂一般，书桌排列整齐, 不少修士都坐在其中翻看、传阅一些书。
    而剑宗的弟子们进出阁楼，替众多修士搬书。
    藏经阁楼前，还有一人坐在前头。
    有的修士取了灵石交给他, 才在这露天的院台上有书桌一席。
    秦洲见状明白了。
    这是在赚钱啊。
    温珏瞥向陆二, 仿佛在问，你们剑宗是真穷啊。
    陆二倒不心虚, “……总要糊口的。”
    江寰见状也点头，“难得有一次这富贵泼到了剑宗。”
    剑修穷啊。
    那丹修、器修、符修, 随便从手指缝里漏点出去，都是大把大把的灵石。剑修不一样, 没有买卖可做，若身上还有灵石不花掉, 隔天便让师兄弟给借去了。
    借去了不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
    “几位不用给灵石，既然是剑仙师祖的贵客，可直接上阁楼。”领他们来的剑宗弟子脸皮薄, 赧然道。
    “给这些人看的书，都是临时印制的。楼上的都是真古籍, 几位可随意翻阅, 只要不要损坏了书籍即可。”
    令牌在手，就是不一样。
    一行人就在众目睽睽下, 径直进了藏经阁。
    剑宗弟子也就送到了这里，转头去了宗门大殿禀告，师祖的贵客来了, 得通知宗主才好。
    “村长，我们来这里干什么？”闻着那夹杂着灰尘的书本味儿，陆七不适地揉了揉鼻子。
    “来看看。”
    宛如现世里的图书室。
    陆二随大家一起走上二楼，“这里没什么关于您的记载。只是那些人以为有。”
    村长是个谜，这一点村民们有目共睹。恐怕就连陆一，也不敢说清楚村长的底细。
    剑宗的古籍里，就更不会有了。
    “无妨，我只是随便看看。毕竟，他去唤来宗主，也需要一定的时间。”秦洲说。等唤来了宗主，他再去说这麒麟珠一事。
    温珏乐道，“没记载诸天之主的消息，也该记载了苍云剑仙的平生过往吧。我记得本宗弟子的记载，应该是在三楼。”
    秦洲诧异，“你倒清楚。”
    温珏不自然道：“那时我不学剑，自然四处玩。”
    他没说的是，当时为了了解村长的来历，他的确很有一段时间都在剑宗的书阁中泡着。
    “不用跟着我，既然已经回了宗门，你们卸下洗颜丹各自回去就行。”秦洲对身后的人们说道。
    听见这句话，率先意动的是江寰。
    他都好多年不曾回剑宗了。
    难得这次不是以卧底的身份前来，他应当要换回衣服，做回他的剑宗小师叔的。
    江寰和陆宵率先离开。
    随后秦洲和温珏上了三楼。
    陆二和陆七则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该跟上去。
    最后，不约而同地都没有上楼，陆七就地坐在了楼梯上。二楼没有人，但隐约能听到从一楼传来的剑宗弟子们印制‘新书’的声音。
    陆二见状，也跟着他坐了下来。
    陆七也头一次没躲开。
    ……
    “你是故意的。”上了三楼，温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秦洲走向书柜，一边看，一边回答：“怎么说？”
    “故意来剑宗，逼得两人正视彼此。”温珏背靠着书柜，双手抱臂，说道。
    “我听不懂。”秦洲淡笑。
    “你听得懂。”温珏哼气，“我听说老五在给十四炼生魂丹，也是你逼的。”
    “不好吗？”秦洲抽出其中一本书，翻看起来。
    “……好。至少老五的心结解开了，十四的命也能保得住。”
    秦洲笑笑，“陆二虽然话少，但始终是在意你们的。”
    “你又知道了。”
    “剑宗离界城很近。”秦洲的声音稳稳的，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定感，仿佛能轻易地抚平情绪上的毛躁，“每年秘境剑宗都去，不是怕赶不上和魔宗开战，是他怕去得晚了，便救不下你们。”
    “我无需他救。”
    “双拳难敌四手。”
    秦洲的话让温珏哑口。
    “陆二话少，却是最念着你们的人。”秦洲手中未停，继续翻着书，“你还记得陆二是怎么来到村子里的吗？”
    温珏顿了顿，“那个年代，被丢掉的孩子……不少。”
    陆二，是弃婴。
    其他孩子，或是都几岁了才来的村子里。
    但陆二，是真正在村子里长大的。
    只是他个性早慧，大哥是个玩心大的，村长又常常不在，陆二的性格就要成熟沉默许多。村子里孩子多起来之后，陆二自然也担当起来。
    “我猜得到，他和陆七是怎么回事。”秦洲想想，也只觉得阴差阳错。
    他本来是让陆一去剑宗磨磨性子，结果陆一把陆二也送到了剑宗。
    叶鼎晟宗主将两人都收在门下，却将道义与剑技全教给了陆二。
    陆二心中之道，承叶鼎晟宗主之道，是如剑般笔直凌厉的正气，是斩除邪魔的正气。一剑驱魔，大道光正。
    所以，他才能成为这剑宗之师，得剑仙之名。
    以陆二的心性，秦洲没觉得陆二会走歪。若是修无情道，陆二飞升，恐怕也只会比陆一晚上那么一小步。
    无情的神，才能做到真正公平公正。
    可陆二偏偏喜欢上了年少一起长大的陆七。
    小七和陆二是不一样的。
    小七生于市井，他不在乎是正是邪，他只为心中所向。他心里的道，随心所欲。所以小七能创立魔宗，能始终站在陆一身边。
    可那种随心所欲，张扬夺目，是年少早熟的陆二不曾见过的光景。
    陆二对于小七来说，恐怕亦是如此。
    从泥潭里走出来的小七，见到的是虽然沉默寡言却正气善良的陆二。小七被陆二吸引，这不奇怪。陆二是那高岭悬崖上的冰花，是满身泥泞的小七的憧憬。
    小七要什么，便会自己去争取，掠夺。他自小便狡黠自主，陆二不会是他的对手。
    彼此吸引，最后走到圆满，并不难想象。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一和小七是为了修仙界的未来，可他们成魔是事实，杀了许多人也是事实。
    陆二学的惩恶扬善，他至亲至爱都走到了他的敌对面。
    他是要他的道，还是要他的亲人？
    这是无解的难题。
    “陆二将剑宗定址在界城不远处，就已经做了选择。”陆一和小七经营这界城秘境这么多年没出过半点差错，不见任何端倪……只怕其中也有陆二的功劳。
    为了守着他们的秘密，陆二手中大概已经沾过了不应该沾上的血。
    而那些血，会化成梦魇，在他入定时吞心蚀骨。
    剑心受损也有迹可循，他所寻的道上，早就有亡魂拦路。而他的剑，无法再斩他们一次。
    “小七离他最近，这件事，他会比我们看得透彻。”秦洲垂眸，“所以两人分开，应当是小七替陆二做的决定吧。”
    温珏沉默，没有答话。
    他始终记得，说要创立魔宗时，陆七眉飞色舞——
    “如果总要有人来负担起拯救世间这个重任的话，那为什么不是我陆七？”
    那时温珏不解，“你选了魔道，就等于丢了陆二，你想清楚了？”
    “哼，他啊。”陆七背过身去，“他就该去寻他的道。我们修仙者，不就是奔着飞升去的吗？我不做他的包袱，陆宵也不做。当初敢喜欢，现在就敢不喜欢。这有什么难的。”
    那声音，仿佛洒脱，却又有无尽的怅惘。
    “不是。”温珏否认了秦洲的话。
    “两人分开，是他们两一起做的决定。”
    “我和陆七负责给世界减负。陆二负责好好修炼。倘若陆二真能飞升证道，说不定能找到别的办法去救这灵气停滞的诸天界。”
    “我们都在为这个世界努力。”
    “剑宗的护宗大阵是我破的。”温珏道，“借着重修大阵的契机，陆七用麒麟珠封了剑宗弟子的记忆，一来是为了能安心做魔头不被人认出来，二是不想被人知道剑宗的陆二与两个魔头有什么牵扯。”
    “至于将剑宗地址搬到界城周边，那是后来的事。有的人宁可舍下道义，也要替两个魔头做掩护。”温珏瞥了眼楼梯口的两人，“年年闭关修炼，可剑心却一年比一年损坏得厉害。”
    “恨铁不成钢，却又可怜他剑心受损。”
    “有些人啊，最适合修无情道的天赋，偏偏要做这世间最有情义的剑修。”
    “某些人嘴上骂个不停，心里却心疼得不行。”
    “若非你回来，这些事不知道多少年才到头。”温珏摆摆手，“反正我是烦了。麒麟珠拆了也好，昭告天下，剑宗和魔道是一家，正道恼便恼吧，恼也打不过，无能狂怒罢了。”
    温珏斜睨了那楼梯口僵住的两人一眼，“怎么，你们没什么要说的？”
    两人这才慢慢起身，走了过来。
    面对秦洲和温珏时，陆二低下了头。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出人头地而在面对村长时有愧。他所愧疚的是，他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他救不了这世间。
    “村长，剑心受损的事，我会解决的。”
    秦洲：“怎么解决？我有一颗绝情丹，吃下去能彻底忘掉陆七，你吃吗？吃下去改修无情道，说不定会很快就飞升了。”
    陆二：“……”
    陆七更是瞪大了眼。
    就连温珏都愣了愣。
    见几人都被吓了一跳，秦洲才幽幽道：“我说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