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庄子依山傍水, 夜里多有雀鸟虫鸣之声,谢纵微脸上带着笑,坐在那儿, 姿态从容闲雅, 周身却笼着一层从骨子里透出的随性不羁,像是山间修成人形的精怪,勾着她,要与她春风一度。
“你怎么来了?”施令窈稍愣了愣,拢了拢披在肩上的芙蓉色素罗长袖衫, 微微偏过脸,余光瞥见绿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眯眯地给她们带上了门。
绿翘性子天真, 因此在触及她脸上那点儿暧昧的笑意时, 施令窈面上隐隐发烫,不由得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还在那儿笑。
“我颇思念我妻,故来此。”谢纵微朝她走去, 青色的圆领衫衬得他如同碧宇竹林里最挺秀隽长的那棵竹, 屋里点着灯,他瓷白的肌肤上显出温暖的光晕, 连带着那双清冷凤眼里透出的眸光也变得十分动人。
手被他握住, 施令窈哼了一声:“我瞧你也没有多想, 说话文绉绉的,听着费劲。”
那只柔软的手重又落入他掌心, 谢纵微不动声色地捏了又捏, 只觉得这两日空落落的心一瞬便有了充盈的感觉。
他拉着她往内室走去,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语气促狭:“哦?我明白了, 阿窈的意思是,让我少说话,多做实事。”
施令窈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腿上,她知道此人的险恶用心,闻言也不羞恼,把脸贴近他心口,幽幽道:“罢了,你明儿又要天不亮便骑马赶回汴京,我担心你为逞一时之能,到时成了软脚虾,那才丢人呢。”
嘴上说着不服输的话,那双细白的手却拉过他蹀躞带上的玉佩,无意识地搅弄着黛青色的穗子,柔软的穗子在她指间缠绕、紧绷,谢纵微看得喉中发渴,低下头亲了亲她盈着花香气的头发:“换香露了?”
施令窈点了点头,仰起头笑吟吟地看向他:“夫君喜欢吗?”
谢纵微正欲点头,却又听得她道:“我不在的时候,夫君拿着花露在床帐枕头上撒一点儿,想来也能暂缓相思之苦,聊以慰藉。”
她话里的促狭意思太明显,谢纵微看着她,微微一笑,说好,却见她坐直了身子——施令窈顺水推舟拿他当人肉垫子,这会儿正坐在他腿上,在调整姿势的时候,难免有所不便,一阵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响起,谢纵微线条清绝疏朗的脸庞倏地紧绷。
施令窈对着他伸出手,谢纵微看着她摊开的嫩白掌心,低头亲了亲,却被施令窈嫌恶地呃了一声,气道:“我才不是要这个呢!”
她语气里带了些不高兴,谢纵微不敢轻慢,诚恳发问:“那阿窈想要什么?”
“一瓶十两银子,我那儿正好还有三瓶,都给你。给钱。”
谢纵微看着妻子一本正经的样子,脸色一冷,淡淡道:“这位夫人,你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那便错了。”
他的语气疏冷,面上神情亦十分淡漠,若不是他的手臂仍搂在她腰间,姿态亲昵,施令窈都要怀疑他真的被哪只山野精怪附身了。
她挑了挑眉,柔软得像春水一般的身子压向他,芙蓉色素罗衫子下伸出两只玉藕似的手臂,绵绵缠上他脖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便拉得极近,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拂过面庞时,由肌理深处泛起的痒意,让他们同时感受到心神战栗的滋味。
谢纵微有些不想演了,长夜漫漫,又何其短暂,还是直接的灵肉相贴来得慰藉。
他想搂着她倒下去,却被施令窈拦住。
“这位郎君,咱们都是出来找乐子,打发寂寞的。我虽不图你那几个铜板,但你这样断然拒绝,可真是伤了奴家的心呢。”
施令窈收回一只手,在他起伏更加明显的心口上画着圈儿,娇滴滴的语气听得他抿紧了唇。
“那你想要我如何?”
施令窈看着他那副很是不耐,又要强忍着性子与她周旋的模样,在心里暗暗发笑。
老不正经演起戏来,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下一句台词,就被他攫住手腕,两只细弱的腕子都被他紧紧扣住,她顿时瞪大了眼——今儿唱的不是霸王硬上弓的戏码啊!
谢纵微将她摁倒在罗汉床上,卧倒的妩媚花山散发着馥郁的香气,一双春水盈盈的眼含了些紧张,又带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幽幽看向他。
“这位郎君,难不成你是要霸王硬上弓?”施令窈看着他这幅道德败坏风流俊美的模样,牙忽然有些痒,想狠狠咬住他颈侧的肉,最好咬破他这幅波澜不惊连干坏事都十分赏心悦目的皮囊。
谢纵微痛快地承认了:“是,你能拿我如何?”他想起妻子刚刚的玩笑话,虽然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闺房之乐,他一想到这等不可能的可能,心头还是下意识地发闷。
他手上的劲儿不自觉间大了些,扣着她的手腕举过头顶,在施令窈有些懵然的眼神中重重亲了下去。
这个吻并不长,却颇得了水神共工的意会神穿,搅得一条春溪潺潺,窗外仍在不顾夜色恣意歌唱的雀鸟们听着溪水淅淅,拍打石岸的声音,有些寂寞地拢紧了羽翅,一时间也顾不得展露歌喉了,抓紧时间衔枝筑巢,讨个漂亮雌鸟比较重要。
谢纵微意犹未尽地半抬起身,仅用一边臂膀支撑着,这样的姿态能够让他轻而易举地将妻子面若春华,才经历过一场极乐骤雨的娇弱妩媚之态收入眼底,他抬起手,轻轻刮过她带着热潮的脸。
“方才你说,我要霸王硬上弓的话,你又当如何?”
先前被一场骤雨痛痛快快地淋了半晌,后韵来得有些迟,施令窈困乏地眨了眨眼,嘟哝道:“自然是让我夫君过来揍死你。”
谢纵微扬眉,正室打奸夫,怎么打?左手出拳右手做盾?
他不由得提醒:“你在外面风流享乐在先,你夫君也不介怀么?”
“他有什么可介怀的,当了十年鳏夫,能忍着呢。”施令窈闭着眼,发现不了谢纵微愈发意味深长的目光,自然是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再说了,他是心甘情愿对我好的,我又没逼他。”
这番理直气壮的凉薄之语一出,冻得谢纵微倒吸一口气。
幸好。
他心底冒出庆幸之意,还好阿窈选择的是他,不是秦王那只老花孔雀,要不然……
等等。
谢纵微忽地陷入沉思,按着阿窈的性子,哪怕当年岳父选中的二女婿是秦王,他们夫妻婚后生活也未必然就如那只老花孔雀日日痴想的那般美满。
那么,不就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谢纵微一边想,一边唾弃自己,却又抑制不住脑海中脱了缰的思绪。
她会不会再选他一次?
谢纵微低下头,挺翘的鼻尖摩挲过她软绵绵的面颊,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大有她不理他,他就能叫上一夜的架势。
施令窈有些烦躁地睁开眼:“谢纵微你真是吵死了……”
语音含混,带着浓浓的困意。
谢纵微冷笑着拧了拧她的脸,他的阿窈总是这样,自个儿舒爽了便爱犯困,他啄几口权当甜头,都要惹来她带着香风的一巴掌。
心情好时便唤他夫君,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时常搅得他的心不得安宁。
遇到她不耐烦的时候,好么,什么臭老牛、老不正经、谢纵微随口就来。
都说孩子的脸像六月天,谢纵微看着她说着说着又要睡过去的迷糊样,忍不住心底翻涌着的浓浓喜爱之情,低头亲她。
巴掌挥来的时候,他没有躲,嗅着那阵动人的玉麝香气,面颊上的微微刺痛只让他更觉兴奋。
她方才的玩笑话里有一句说得对,他做了十年鳏夫,的确很能忍。
只是那道堤坝虽高,却十分脆弱,被来势汹汹的春潮一冲,都没怎么抵抗,便塌了。
……
施令窈睡得饱饱的,一觉醒来只觉神清气爽,一想到施雨有功的谢纵微,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
她掀开床帏,见天光大亮,屋子里关着门窗,仍被照得一片亮堂,不由得有些窘然。
谢纵微早就走了吧。
施令窈拢了拢身上的衫子,夏日里衣衫轻薄,夜间她穿着入睡的衣裳更是清凉如无物,但这会儿她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她想低头看一看,余光却瞥到罗汉床那张黄花梨瑞兽纹小几上压着一张纸。
她走过去,移开茶盏,将那页轻飘飘的纸拿了起来。
字迹遒劲郁茂,笔墨精妙。是谢纵微的亲笔。
施令窈咬了咬唇,凝神一看,顿时红了脸。
一半气的,一半羞的。
难怪她是说身上有一种别样的空落落之感,原来是因为——
她几乎能想到,谢纵微是如何慢条斯理地抽出那条兜衣,又是怎么笑着写下这张信筏,说他须得通过此物,睹兜衣思她。
她急忙丢开那张纸,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尖叫。
一想到旁人眼中仪表堂堂的首辅大人怀中还揣着她的兜衣,轻薄旖旎的小衣上浸着她的香气,却因为被他拢在身前,又有着他的温度……不成,不能再想了。
施令窈洗漱好过后出了门,不见双生子,倒也见怪不怪了,来庄子上几日,两个孩子很喜欢去山里折腾,小宝便罢了,难得的是大宝也对往山里钻这件事异常感兴趣。
苑芳拎着一篮花进来,见她坐在树下的秋千上发呆,笑着走过去:“这是均晏和均霆给你采的花,娘子瞧瞧,喜不喜欢?”
儿子孝顺,施令窈欣慰地点了点头,看着满满一篮子花,索性让绿翘去找几个花瓶来,她摆弄了好一会儿,高高兴兴地捧着花瓶往耶娘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