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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难明11

      车里的琉璃壁灯全都点亮了, 马车里亮如白昼,靠窗的位置各摆着一张罗汉床,右侧的罗汉床上铺着一条丁香色的绒毯,中间的酸枣木炕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盘, 一条胖胖的银色虫子在瓷盘里爬来爬去, 每当要爬出瓷盘, 就会被一个细长的银勺不紧不慢地怼回去。
    如此来回数次,银蚕终于气馁,老老实实地趴在瓷盘里,只有头部羽毛状的触须时不时地抖动一下。
    有蚕者,名火蚕, 体通赤, 生于极炎之所,现于熔浆之内,其具剧毒, 然能促人肺腑更生焉。
    极北寒荒, 有极川冰蚕, 其躯通银,寒芒隐现, 生于冰原绝地,隐于霜雪深壑, 性极寒毒,触则血脉凝冰,肺腑僵冻。
    这东西和火蚕一样罕见, 但没有火蚕那样的药用价值,毒性倒是异常强烈,不过在江雨眠看来, 这极川冰蚕的颜值可比火蚕好看多了,尤其是额前羽毛状的触须,抖来抖去的样子颇有几分喜感。
    江雨眠拿着银勺,用勺子柄碰了一下极川银蚕的羽毛触须,看着这只胖胖的银蚕探出触须,谨慎地碰了碰勺子柄,饶有兴味地说道:“这么胖的极川银蚕,活了几十年了吧?”
    罗汉床的另一头,月扶疏正端坐在那,一身雪白,皑皑如雪,恍如身披雪山,正品着一杯香茗。
    月扶疏刚回来不久,除了冷冷的月桂香气和淡淡的茶香,他身上还有一丝淡淡的硫磺味。
    他放下手里的甜白釉茶杯,略抬起浓长的眼睫,看着坐在灯下拄着脑袋的少女,烛光洒在她身上,额前的碎发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眼睫密密的,像半掩的门,紫色的眼珠只露出一半。
    月扶疏放下茶杯,说道:“至少八十年。”
    细雪剑是夜烛明锻造的名剑,八十四年前,夜烛明受人所托,用一块极其罕见的万年玄冰锻造出细雪剑和仰天雪。
    “难道是夜烛明?”
    月扶疏摇头:“夜烛明对长生殿深恶痛绝,不可能是他。”
    “你就这么确定?”江雨眠抬眼看他,“人都是会变的,夜烛明四百多岁了,就算九品天人寿命很长,他也只有几十年可活。”
    月扶疏说道:“你知道夜烛明为何无儿无女么?”
    江雨眠露出了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夜烛明没有娶妻生子,自然不会有儿女了。”
    “那你觉得,夜烛明为何没有娶妻生子呢?”
    “因为他没有喜欢的女子?”
    月扶疏微微摇头:“他不是没有喜欢的女子,夜烛明深爱他的师姐,自从他师姐死后,他便再没有情爱的心思。”
    江雨眠立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有些讶异:“难道他师姐的死与长生殿有关?”
    月扶疏喝了一口茶,说道:“一千二百年前,夜烛明的师姐外出游历时遇见了一个女子,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又是一千二百年前。
    江雨眠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那个女子,是当时的毒太岁?”
    月扶疏点头,“当年那个时代远没有现在和平,硝烟弥漫,到处都是纷争,各个王朝与宗门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如果真的出现一个长生不死的九品天人,这种平衡就会被立刻打破,所以,无论是出于至交之情,还是出于家国大义,夜烛明的师姐都坚决反对长生。”
    “相比反对长生的人,自然是贪图长生的人更多,反长生这一方势单力薄,于是夜烛明的师姐便开始锻造威力巨大的机关兽。”
    “是蜃龙?”
    “对,”月扶疏看向她,“夜烛明的师姐是个天才,天才往往都很疯狂,她一共锻造了十二头蜃龙,又连同她的鬼修好友,创造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祭祀阵法给蜃龙附魂,附魂成功后,每一头蜃龙都拥有了媲美九品天人的实力。”
    “那段时间,蜃龙杀掉了很多觊觎太岁的人,但是很快,蜃龙就失控了,十二头蜃龙只剩两头,一头为夜烛明的师姐所用,另一头被诡术师所控,其余的蜃龙被天衍族的圣女赶到了人迹罕至的海域,也就是我们的碧海潮生。”
    “天衍族的圣女如何能驱赶十条蜃龙?”
    月扶疏浅浅一笑,“仅凭天衍族的圣女当然不能,当时与天衍族的圣女一同前往那片海域的人,还有她们的一位剑客好友与当年的毒太岁。”
    江雨眠看向月扶疏的眼神充满怀疑:“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以为碧海潮生岛是谁发现的?”月扶疏淡淡一笑,“她们三人结伴而行,个个武功高深,又有十条蜃龙在侧,按理来说此行应当一帆风顺,奈何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这个不速之客不会是你的太爷爷月初弦吧?”
    月扶疏不仅没有否认,脸上居然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我太爷爷的武学修为在她们之上,奈何毒太岁身有剧毒,我太爷爷一时不慎被毒翻,落入太岁手中,遭了好一番凌辱。”
    “呵,那还真是活该!”
    月扶疏并未在意江雨眠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我太爷爷吃了一番教训,自此之后心有余悸,事关毒太岁的一切都万分谨慎,所以也成了那场浩劫之后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九品天人。”
    “那夜烛明的师姐呢?”
    “他的师姐树敌太多,她师尊没有办法,为了保住她一条性命,只好当众断了她的一双手臂,将她终生幽禁在玄机阁的后山禁地,后来毒太岁死去,他的师姐便郁郁而终了。”
    “我还一个疑问,夜烛明的师姐是一千二百年前的人物,夜烛明只有四百多岁,这对师姐弟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月扶疏叹了一声:“他师姐死后,夜烛明便打算殉情,他吃了一口碧落黄泉花,没想到提早进入封眠状态,四百年前才醒过来。”
    江雨眠听完后也忍不住叹了一声,不胜唏嘘:“这也太坎坷了吧。”
    月扶疏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茶,淡笑着说道:“每个时代都不缺凄美动听的故事,不是么?”
    江雨眠没接他的话,又拿起放在瓷盘上的银勺,怼着那只胖胖的极川银蚕。
    烛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有些心事重重,月扶疏静静看了她一会,开口问道:“眠儿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一身的硫磺味?”江雨眠挑了挑眉,“你去岩浆里找火蚕了?”
    “火蚕难得,岂能不去碰碰运气。”月扶疏看向她,“你想的只有这个么?”
    这一次,江雨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放下银勺子,拎起极川银蚕,绕过山水屏风,掀开了素色的床帐,脱下了鞋子,扯开了被子,沉默地躺在床上。
    过了会,月扶疏掀开垂幔走进来,抬眼一望,就见江雨眠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有拎着极川银蚕的手露在外面。
    月扶疏摇摇头,也在她身边躺下。
    灯熄了,一个缩在被子里,一个躺在一旁和衣而卧。
    窗外下起了雨,风声呜咽。
    黑夜寂寥漫长,一夜风吹雨。
    *
    翌日,雨依旧没停,闻人听雪兀自坐在帐篷里发呆,曲笙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她依旧在发呆,连姿势都没变。
    曲笙寻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坐在一旁啃小白菜的商枝,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把帐篷的帘子掀开了,雨水连绵成线,从帐篷上滴落,雨都快下得冒烟了,远处的滕树下飘着一团浅紫色的影子,曲笙寻定睛一看,在那飘来飘去的居然是江雨眠。
    她忍不住挠挠脑袋,觉得这一个两个的都忒奇怪,干脆坐在帐篷里看雨。
    过了会,滕树下那团浅紫色的影子往她这飘了过来,江雨眠像天生反重力似的,飘飘悠悠地飞到这,她一来,周围的雨点蓦地一顿,曲笙寻刚眨下眼,江雨眠已经像一团雾似的丝滑地飘进了帐篷里。
    帐篷的温度顿时下降了好几度,曲笙寻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帐篷里都是一些女孩的东西,里面铺着羊毛毡,被子轻薄,闻人听雪的被子已经整齐地叠好了,曲笙寻的被子还散乱着,帐篷里堆着好几个厚实的羊毛垫,江雨眠伸手拿了一个坐在闻人听雪旁边,说道:“阿雪,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闻人听雪回过神来:“我还在想银蚕的事,如果这么多天都是从我这泄露的消息,那我……”
    话还没说完,江雨眠就打断了她,江雨眠语重心长地说道:“阿雪,你这属于精神内耗,谁能想到剑柄里会藏着一只极川银蚕呢,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而且我们并没有损失什么,相反,我们抓到了涂序,而我也因此成功进阶,成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九品天人。”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曲笙寻眨巴着蓝汪汪的大眼睛,点头如小鸡啄米:“老江说的对,这消息是从你这儿泄露的又怎么样,我们根本没有损失什么,老江抓了一个九品天人,直接吃干抹净,如果消息没有泄露,没有引来涂序,老江上哪去找这么一个十全大补丸。”
    商枝不能说话,此刻只好拼命点头表示赞同,圆圆的猪脑壳都快晃出了残影。
    闻人听雪瞅了瞅她们,有些不自在的清清嗓子:“谢谢你们的安慰,我心里好受多了。”
    她终于换了一个姿势,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腰椎和肩膀,拿起一旁的水壶喝了口水咽下去,才又说道:“但我还担心一件事,是谁在细雪剑里放了一只银蚕呢?”
    曲笙寻摸摸下巴,若有所思:“万年玄冰铸剑的过程有点特殊,你们也知道的,万年玄冰虽然沾了个冰字,其实它属于一种珍稀金属,只不过当年是从雪山里开采出来的,又和雪山一个颜色,再加上属性极寒,所以才起了个万年玄冰的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