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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梵音19

      风越来越大, 吹得贺娘子脸上惨白一片,她腹部的血不断晕开,属于她的生命气息正在不断变得微弱。
    对于宋时绥来说,死亡是很直观的, 就好比用肉眼分辨新鲜和不新鲜的苹果。
    她蹲在贺娘子身边, 说道:“石阶寒凉, 我扶你进去吧。”
    贺娘子倚着门,虚弱地摇头:“不进去了,临走前不想再听到姑娘们的哭声。”
    她的头发被风吹到脸上,铺在地上的裙摆也被风吹得不断往上鼓起,宋时绥捡起那把沉重的红伞放在她身后挡风。
    贺娘子说道:“宋姑娘, 你是好人家养的儿女, 心肠也是极好的,又有夫君疼惜爱重,我若能像你这样活一回, 还做什么九品天人呢。”
    宋时绥说道:“如果是我, 我更想成为九品天人。”
    贺娘子擦了擦唇边的血:“是啊, 成为九品天人是无数习武者的梦想,你也是武者, 听我说这话,定然觉得我为赋新词强说愁。”
    “然而我却真是这么想的, 在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有一个喜欢了很久的贫寒书生, 十四岁那年我嫁给了他,这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他叫顾修烨。”
    贺娘子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她父母为了收取丰厚的聘礼,原本要将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富商作小妾,谁知贺娘子突然一病不起。
    隔壁家的顾修烨也生了重病,顾家就这么一个儿子,眼看药石无医,便想了个土法子,决定娶个媳妇冲喜,若是不管用便将两人一块葬了,也省得再花费心思给儿子配阴婚。
    聘礼是二两银子,贺娘子的父母不愿意为她花银子治病,于是就这么把贺娘子嫁给顾修烨冲喜。
    顾修烨家里一穷二白,贺娘子天不亮就要操持家务,晚上还要坐在油灯旁做绣活供他读书。
    嫁给顾修烨的第二年,贺娘子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顾远舟,在儿子十二岁的那年,顾修烨高中状元。
    贺娘子欢欢喜喜等他回家,结果一天夜里,家里忽然闯进来两个蒙着脸的男子,整整一夜的凌辱后,贺娘子衣不蔽体地被扔在菜市场。
    菜市场人来人往,顾家娘子失贞的事情传遍了大街小巷。
    这样的屈辱,岂是一个妇道人家能承受的,贺娘子性情温柔和顺,因在家里时常被父母打骂,性格里又多了几分懦弱,她几番想寻死,却又牵挂着尚未娶妻的儿子和高中状元后还未归来的丈夫。
    但经此一事后,儿子顾远舟受不了左邻右舍和学院里同窗们的指指点点点,以她为耻,与她疏远至极,搬到了家里的另一个宅子里住。
    顾修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全凭贺娘子操持家务,靠一手精妙的绣活维持着全家生计。
    这么多年,贺娘子的绣活愈发精湛,三个月前她攒够了钱,置办了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宅子,刚刚请木匠打完柜子和床榻,为了省钱又亲自动手刷了清漆,还没来得及欢欢喜喜地搬过去,母子便离心了。
    儿子搬去了新宅子,不愿意见她一个失了贞洁的母亲,于是贺娘子便依旧住在破旧的宅子里,整日以泪洗面,苟且偷生。
    贺娘子也觉得自己该死,却也有那么一点不甘。
    过了这么些年的苦日子,她从十四岁熬到了二十七岁,从小姑娘熬成了老姑娘,将这四面漏风的土屋修修补补,她补好了窗子,织好了铺在炕上的破草席,又跟隔壁的王婶学会了制作土砖,三伏天顶着毒太阳亲自给顾修烨垒了一间小书房。
    顾修烨屡试不第,她也毫无怨言,依旧晨起为他洗手做羹汤,晚上做绣活给他买笔墨。
    如今新宅子也买了,儿子也拉扯大了,顾修烨也中了状元,,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她实在不甘心去死啊。
    终于有一天,顾修烨回来了。
    他长身玉立,身姿挺拔,俊秀的眉眼带着高中后的风发意气,再不是那个十四岁的病弱少年了。
    贺娘子总记得他十四岁的时候,顾修烨穿着灰扑扑的全是补丁的衣裳,蜷缩在土炕的破草席上,衣袖里露出手腕的枯瘦无肉,只剩一层薄薄的皮。
    那双发黄的眼白里有一对漆黑的眼珠,脸颊深深的凹陷下去,看着很可怜,她嫁进来后经常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的给他喂饭。
    贺娘子正坐在桌边绣着鸳鸯手帕,桌子旁边已经堆了厚厚的一沓绣品,往常都是很快卖出去的,可是如今她失了贞洁,好似这些绣工精湛的帕子也脏污了似的,人人都嫌弃的很。
    旧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公公婆婆都陪着儿子搬去了新宅子,白天和夜里都变得死寂,她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锋利的剪刀,如果还有谁夜半潜入进来想欺辱她,她就要了他的命。
    她用剪刀剪断了丝线,就在这一片死寂中,伴着吱嘎一声,顾修烨推门走进来。
    烛火照亮了他的脸,贺娘子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想他。
    她呆呆坐着,过了一会儿后又手忙脚乱站起来,怯生生地站在桌旁唤他:“夫君。”
    她的夫君穿着一身锦袍,锦衣回乡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淑娴,我们合离吧。”
    贺娘子与他合离了。
    家里的银钱还有那处新宅子都归了她。
    乡里人人夸他有情有义,贺娘子也没有怨他,顾修烨高中状元以后是要做大官的,不能有一个失了清白的夫人,儿子以后也要走仕途,也不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天意弄人,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
    和离后的一个月,多年不走动的父母兄弟突然找上门来,说是兄长要娶妻,让贺娘子把那处新宅子让出来。
    贺娘子自然是不肯的,于是方才还和颜悦色的父母兄弟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过了几日,贺娘子的父母兄弟突然召集乡里的村民,说不想要这么一个失贞的女儿,要把她浸猪笼以正家风。
    兄长和弟弟亲自绑了她,于是贺娘子被吊在猪笼里,放到江里淹浸。
    猪笼装着石头,被沉在江里,河水从四面八方灌进来,河水没过了贺娘子的脖子,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岸上挤满了人,个个拍手叫好,贺娘子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她的儿子,顾远舟。
    她养了十二年的儿子冷漠着一张脸,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和解脱。
    河水没过了贺娘子的下巴,灌进了她的鼻腔,她的头一点一点沉下去,完全被河水淹没了。
    “我没有死,被人救了。”
    救了贺娘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个人叫方二,他有个哥哥叫方大,兄弟二人皆是是精通水性的渔民,他二人有一个绝活,可以潜在水里半个小时不露头。
    方二割开了捆在猪笼上的绳子,方大把贺娘子拖上他的渔船,兄弟二人当晚就急不可耐地将贺娘子欺辱了一通,要贺娘子给他二人生孩子。
    置办的新宅子已经被父母兄弟强占了。
    被浸猪笼的女人如果没死成,还会被人拎着头发扔进猪笼里沉江。
    除了这打鱼的渔船,贺娘子竟然发觉自己无处可去了。
    于是她白日里藏在渔船中,晚上就供方家兄弟二人寻欢取乐,她带着满身狼藉,几次想要跳进江里寻死,方大方二看得严,她没有机会。过了几日后,她看着一望无际的茫茫江面,海鸟在天空上飞,鱼儿在江里面游,又不想死了。
    她开始想她的新宅子,想那张她找木匠打的架子床,被褥枕面都是她亲手缝的,挑的最好的丝线,用了最好布料。
    还有那张她亲自刷了清漆的梳妆台,铜镜是她逛了三条街才选出来的,胭脂水粉也买好了,画眉的青黛也买了,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这一切就这么被人夺走了。
    被她的父母兄弟给夺走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再夺回来呢?
    她生出了一点这样的心思,就如同一点微弱的火焰,可是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于是这点火焰很快就被浇灭了。
    方家兄弟玩腻了她,两人买了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才十五岁,嫩的能掐出水来。
    贺娘子被卖到船上做船妓。
    夜里找她寻欢作乐的男人不再只有方家兄弟,她年纪大了,经历了种种打击后,容颜也变得憔悴,不用花多少钱就能买下一晚。
    几经辗转后,因为她做得一手好绣活,被一户人家买去做奴才,后来那户人家犯了事,家里的奴才们都拉出去变卖,于是贺娘子又被一户人家买来做奴才。
    她这时三十一岁了,岁月侵蚀,风霜雨打,清秀的姿容也不剩几分,以前那些不光彩的过往也没人知道,人人都赞叹她那一手精湛的绣功,夸她勤劳能干,贤淑得体。
    于是买她的主子把她配给了家里的马夫。
    成婚后,贺娘子很快有了身孕,有了一对非常可爱的双生女儿,眉眼生得很像她。
    她做船妓那些年喝了太多的凉药,她偷偷去看过大夫,大夫说她伤及根本,这辈子很难孕育子嗣,有这对双生女儿是上天垂怜。
    双生女儿聪明可爱,出生后也不怎么哭闹,稍微长大一点就跟着她学绣花,马夫是个暴脾气的男人,不顺心的时候会对贺娘子拳打脚踢。
    但谁家的日子是十全十美的呢,更何况现在又有了一对女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过往的一切都在渐渐淡去时,贺娘子出门买丝线的那天,她遇到了一个不该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