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法外开恩
听闻赵俨发问,毌丘俭带着笑意回应道:
“赵公或许不知,当下襄阳被围,奉旨节度汉水以北诸军的,乃是新任的宁远将军徐庶徐元直。”
“江北之处,现有偏将军文岱从江夏带至的一万外军、将军申耽所部,还有武卫营,加之逯将军本部,现有三万余人。”
“陛下竟是派了徐侍中来?”赵俨捋须,若有所思的说道:“武卫营来了此处,牵将军也应一并来了吧?”
毌丘俭淡定应道:“赵公,牵将军已经告老致仕,接替牵将军的乃是曹镇东。”
“曹方成?”赵俨挑眉问道。
“正是,赵公所言不错。”毌丘俭道。
赵俨咂了咂嘴,侧脸看向牛金、隐蕃二人:“襄阳被围的这一个多月,大魏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还有许多。”毌丘俭微微一笑,又将朝廷在关西、在扬州两处的安排尽说了一遍,听得三人一阵感慨。
竟有了些许恍惚之感。
被围的这一个多月,大魏竟然在关西、荆州、扬州三面准备与蜀、吴二国作战。虽说好在是守非攻,但也定要耗费许多国力民力。
“仲恭,朝廷和徐公要我等有何作为?”赵俨问出这一句后,竟摇头叹起了气。作为都监荆州军事之人,可他在襄阳被围这些时日,虽说帮助稳住了襄阳城内守军的士气,但却对整个襄樊战局全无把控,只能由朝廷遥遥派遣徐庶来此。
看来,此番襄樊事了之后,他身上这个都监荆州的位子,应当也坐不稳了。不过对于赵俨六旬的年纪来说,宦海沉浮,本就是常事,沉一沉反而安稳,坐在荆州都监的位子上,确似火烧一般。
赵俨问罢,牛金、隐蕃二人也一并看了过来。他们在襄阳城中消息隔绝,这是一等一的难受之事,早就想知道朝廷安排了。
“自然是要反攻吴军。”毌丘俭解释道:“我率军来此之前,徐将军已经与我细细谈过此事。襄阳左近狭窄,城中军队与我带来的援军,足以应对吴军。而徐将军在北面的军队,也可以同时动兵去打淯口坞。”
淯口之处,吴军做了坞堡?
想必应是如此,赵俨没有多问,而是出口问道:“仲恭说要同时动兵,该择哪一日,又该如何与徐将军传信?吴军战船横绝江上,南北不得交通,否则仲恭也不必绕这么远的路来此!”
毌丘俭笑道:“此事赵公不用担忧,枢密院已经做了一个方案出来。”
“阿秀,”毌丘俭朝立在门旁的毌丘秀招了招手:“将那份传讯指令拿给赵公看一看。”
“是,兄长。”毌丘秀走上前来,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恭敬的递给赵俨:“赵公请看。”
赵俨接了过来,却没急着打开,而是笑着说道:“这便是仲恭的亲弟吧?果真一表人才,家门传承有序啊。”
“赵公抬爱,晚辈不敢。”毌丘秀略有些羞涩之感,拱手行礼后退到了毌丘俭身后。
毌丘俭却豪爽得多,笑道:“正是舍弟,此前被陛下赏赐了千石司马的职位,这次出征,我也将他带来见见世面。”
赵俨笑道:“毌丘使君在南阳,你们从许昌急来至此,也没来得及去见他吧?”
“确实匆忙。”毌丘俭轻叹一声:“国事繁忙,说起来,我也一年多没有见过家父了。待此番回军之时,定要与家父相约时间,见上一见。”
权力的来源错综复杂,最通常的情况,是子辈借了父辈的威名声望,恩荫得了官阶职位,开启了自己的仕途。而毌丘俭之父毌丘兴当了荆州刺史,其中一小半功劳,还要感谢他长子毌丘俭与皇帝的亲密关系。
毌丘兴与赵俨是同僚,故而毌丘秀方才以晚辈自称。可毌丘俭却没有按着这处来论,中领军这种紧要职位,就足以成为他的立身之阶,而不是作为谁的儿子。
“甚好。”赵俨竟也叹了口气:“牵子经告老,看来我也似应告老了。”
说罢,赵俨翻开了毌丘秀递来的册子,细细查看了一下,抬头看向毌丘俭啧啧称奇:
“仲恭,这等巧思是谁想出来的?”
“是枢密院。”毌丘俭道,并未说出皇帝本人在这个方案中的作用,其实一多半都是皇帝的点子。
什么用狼烟加上方位、时辰作为暗语,什么打造巨弩绑上书信射过汉水,什么让枢密院专门养殖信鸽,用来在临近城池之间传信,还要再用长竹竿制作呼吸用具,在水下潜渡过汉水……
洋洋洒洒,一共写了十余种方案。
而到了徐庶这里,徐庶直接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沟通手段:狼烟。
樊城、襄阳隔汉水对望,只要辰时三刻、午时三刻、酉时三刻这三个时间点中随便一个之时,襄阳城东北角和西北角同时点上狼烟,就代表毌丘俭所部之军已全数到达襄阳。
当夜城头若是丑时举火,便是当日进攻,寅时举火,便是第二日进攻……
简单而又粗暴,只要事前有了约定,便能取得成效。
……
时间已到下午,费祎也率着数名骑兵快马赶到了汉军下辨大营所在之处。
大军尚在武街的时候,费祎就被诸葛亮派到了魏延军中,随军到达狭山之后再度西向直抵武都,这倒是费祎这次北伐之中第一次来到下辨。
还未入城,费祎就被城外的景象一时惊到了。
城西之处宛若一个巨大的工场一般,伐木、制木的队伍往来不绝,制好的鹿角、木栅塞满了城西北侧的空地。
而城西的南侧,则整齐的塞满了许多新制的木车。士卒们还将向城中运送辎重、空载驶出城池的辎重车加以改造,也在上面加上了围着半边的木板。
这些木车,便是平地御敌制约骑兵的关键物件了。丞相所传的八阵兵法之中,车阵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费祎只是大略一看,就明白诸葛丞相的意图了,那便是准备在下辨与魏军决战,若非如此,定是用不到准备如此多的器具。
入了城内,费祎径直入了城中的丞相行营处,稍作通禀,得了允许后走入堂中,拱手禀报道:
“禀丞相,属下从魏文长军中回来了。”
“文伟?”
诸葛亮略一挑眉,看了眼费祎之后,似乎并不惊讶,开口问道:“上次来信之时,文伟并未说要回来,今日又来的急,是应文长之请来的吧?”
“丞相明鉴。”费祎略一欠身,并未多言。
“入席吧。”诸葛亮轻叹一声,又接着翻阅起了桌上摆放着的简牍。一卷卷竹简码在桌案上,摆成小山似的形状,连身后的木架上都放满了文书,桌案旁边的地上也堆了几堆。
此番北伐之时,军中大事小情,丞相关心的愈加细了起来,大到粮草、军情,小到军中刑狱、执法,都要亲自看过一遍之后才能安心。
这般沉浸在公事之中,费祎也不敢打扰了他的心神。
费祎不急,坐于席上,双目注视着地面,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等了小半个时辰后,诸葛亮这才处理好了手上的事情,发声问道:
“文伟,文长是要来让你问些什么?”
费祎道:“禀丞相,一是李正方之事,二是守备狭山的军略。”
诸葛亮不慌不乱,目光平和的看向费祎:“李严之事,文长军中有几人知道?”
费祎想了一想:“丞相,只有魏文长、属下、刘南和,还有军中一名冯姓司马知情,再无旁人知晓。”
诸葛亮道:“下辨大营之处,也只有本相与杨长史、蒋参军二人知情。李严要走,损不了大汉的根本,反倒去一锢疾,由他去吧,勿要声张,待回军之后再论。”
回军之后再论?
丞相这么淡定的吗?
费祎努力说道:“丞相,可是大汉朝中情况、北伐军中情况,李严此降魏贼,定会和盘托出,又当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诸葛亮胸膛起伏了几下,竟也高了一个声调,平静的面孔上难得显现出愤恨之意来:“陛下启用李严入军中,我又给了李严参军之职,李严自己弃国、弃家、弃身,在前线临敌军中投奔魏贼,我又能如何?”
“此时与丞相并无半点干系,皆是李严一人作恶!”费祎喉结微动了一下,拱手小心说道:“丞相,但属下此前在文长军中,也的确见到文长数次以言语辱及李严,此时若细究起来,文长也应有责……”
“此事到此为止,李严一人之罪,勿要牵扯他人。”说罢,诸葛亮霍然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后,镇定说道:“文伟,文长那边的军事,你先不必管了。你来为本相拟一封文书。”
“遵命。”没人敢在诸葛亮动怒的时候规劝半分,费祎也是如此:“还请丞相示下,要写些什么。”
诸葛亮沉声说道:“速速传讯吴子远,捕拿李严之子李丰,即刻解送往成都。此人送抵成都之后,将李严全家及亲属流放至哀牢县,交由马幼常看管。”
费祎轻叹一声,认真执笔在竹简之上写下了这番文字。
马谡在去年给丞相写过一封悔罪信后,丞相与他几乎三月就要往来一次书信。
而李严此罪,按律法是要诛三族的。
诸葛丞相以相府之权治理益州,做不到昔日先帝赦黄权一般法外开恩,也没有皇帝一般的权限。流放李严全家,已是格外开恩之举。
费祎写着写着,又叹了一声,乃是因为费祎想到李严家中加上亲族只有十余人,根本轮不到扯到三族的范围。
而魏延?作为北伐军中的首位领兵重将,丞相又如何会处罚他半点呢?(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