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无名氏
第265章 无名氏
正值午时,风雪未停,天灰蒙蒙一片。
房中昏暗,熊无畏一手按着那妇人后颈,一边看向门口的人。
只见来者立在门前,狂风吹动着破烂衣衫和散乱的头发,似年纪不大,倒像个子。
熊无畏先是没认出来,可狂风荡来荡去,终于露出一张带着油污的脸庞。
待见了真容,熊无畏镇静非常,当即就要提起手上的妇人来挡,可猛然间便觉出自身气机被来人定住,且心中生出极大寒意,周身血肉似有禁锢之感,玉液周游不畅。
这是神威如狱!熊无畏立即明白,而且他发觉眼前之人的所牵引的气机又强悍许多,以至于神威如狱之威更强。
熊无畏只觉孟渊杀气冲天,他不敢托大,正要拼力挣脱禁锢,便见一道飞虹袭来。
那趴伏在桌子上的妇人耳听撕裂之声,便觉后颈处的手掌不见,继而后背和脖颈上被淋上大片温热。
这妇人心知是血,却不知是谁的,随即便有灼热之感,血腥气登时升腾,乃是血水被烈火焚成血雾。
还不待喊出声,那妇人便又听一声巨响,乃是地板破开,一道虹光自楼下而来。
继而房中涌动金光,晦暗房中更是明亮之极,似有流星闪动而过。
最后轰然一声,二楼房顶破开一个大洞,风雪登时坠落进来。
“别杀我,别杀我……”妇人惊慌起身,便见挟持自己的那壮汉躺在地上,浑身染满了血,腹腔破开个大洞,露出脏腑和肠子,正无力扭动着身子,竟还未死。
妇人赶忙往门外跑,她丈夫也回过了神,哭喊着背起妇人,慌忙的下了楼。
此时二楼房顶,孟渊与郄亦生相对而立,一执剑,一握刀。
方才孟渊才出了手,郄亦生便已有所觉,立即来援,是故孟渊没来得及灭杀熊无畏,只是将其重伤。
不过还是慢了许多,那郄亦生破楼而上,孟渊只能强开不灭金身,挡住一记飞洒天星。
孟渊凝视着郄亦生,仔细思虑应敌之法。
多次交手下来,孟渊对这三人的战术已经摸透了,其中熊无畏充当试探之责,能耐最小;郄亦生实力最强,破艰克敌只能靠此人;而何九郎性情阴沉,一般先隐在暗处,伺机而动。
果然,这一次孟渊出击之后,郄亦生先出手,何九郎却引而不发,连熊无畏的伤势都没理会,乃是担心孟渊还有援兵。
“就他一人,先救熊无畏。”郄亦生语声淡然,气机牢牢定在孟渊身上。
这话说出,何九郎才现了身,先喂了熊无畏一丸丹药,然后抱着熊无畏飞下了楼,放在外面地上。
“死不了!”何九郎取出药粉,正要洒在熊无畏的腹腔上,忽觉心中一寒,便立即起身来挡。
果然,何九郎便见孟渊借飞虹而来,其势汹涌,然则孟渊身后还有一道虹光。
那虹光犹如实质,继而虹光收敛,一柄寒剑携无尽秋水而至。
正是中午时分,寒风飞雪,秋水霎时间冲破万千雪芒。
孟渊不敢再攻何九郎,身周现出流光之影,催动不灭金身,便要跑路。
可身后秋水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已然后发先至。
轰然之间,孟渊的不灭金身之法登时将丹田内玉液燃去大半,后背似有万千秋水压下,登时将自己拍飞。
直到这时,孟渊才终于回想起了那晚郄亦生在青田县连破佛道两家高手的无上风采了。
孟渊撞破院墙,其势不止,而后又在地上翻滚了七八丈,这才止住身形。
此时已经在客栈院墙之外,四周无有草木,也无人打理地上积雪。
天地白茫茫一片,孟渊强撑着站起身。身上伤势并不重,毕竟有不灭金身护体,但硬抗这一击,玉液损耗太大。
而且这一剑携秋水而至,好似秋水钻入体内一般,竟生出了寂寥之感,似不愿多加反抗。
郄亦生漫步走出客栈院子,手中剑光依旧。
何九郎这时才又将药丸塞到熊无畏口中,继而大声道:“郄老大,这次绝不能放他走了,不如让我了结了他!”
说着话,何九郎拔出剑,走到郄亦生身旁,身周现出淡淡灰雾。
“你不是他对手!他不是普通的七品,是曾越阶杀敌的七品,是应氏看重的七品。”郄亦生面上沉静,目光看向孟渊,道:“这里只有我能胜他。”
郄亦生对孟渊评价极高,却又道:“他是为救那有孕的妇人才现了身。”
何九郎登时明了,回首去看客栈,“应氏教出来的人都是伪善之辈!”
院中的一众药商想逃不敢逃,也不敢多看热闹,竟都躲到了楼后的马厩中。
何九郎当即迈步回到客栈,绕到二楼后,来到马厩处,便见那妇人和她丈夫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多吭。
“来吧!”何九郎伸手提起那妇人,又来到客栈门外。
那妇人才脱虎口,又遭擒拿住,当真是吓的魂飞魄散。
妇人的丈夫哭喊着跟在身后,抱着何九郎的腿,哭嚎不停。待见何九郎没有反应,那汉子竟发了狠,回房寻来菜刀,乃是想要拼命。
何九郎是六品武人,他嗤笑一声,伸腿扫翻那汉子。
“知道我为啥不杀你么?”何九郎嘿嘿的笑了声,一脚踩在那汉子背上,左手箍住妇人脖颈,右手按在妇人腹上,然后才看向不远处的孟渊,猖狂大笑道:“你要救人,我偏要害人!我要好好的享用了她,让你,让她丈夫当面看着!”
何九郎说着话,单手撕扯起那妇人衣衫。
那妇人和她丈夫嗷嗷哭喊,却无济于事,一众药商更是不敢露头。
“二哥!”熊无畏腹腔受创,这会儿吃了丹药,虽还未恢复,却有了几分气力,嘶哑着嗓子说道:“完事了再撕开这妇人的肚皮,取出腹中婴儿!”
“哈哈哈!好!”何九郎欣然赞同。
孟渊站起身,手中按着刀,只是看着郄亦生,问道:“郄先生,这是武人之道?”
“武人斗法,亦要讲天时地利人和。你心中有执念,这才出手偷袭熊无畏,也正因有所执念,才会束手束脚。”
郄亦生语声淡淡,“孟飞元,入七品之后,于你我而言,此间之人尽皆蝼蚁罢了。你有天资,只是心太软了。”
孟渊不语,仔细思考应战之法。
这三人中,以郄亦生为首,此人显露过的绝技颇多,其中有飞洒天星、长空万里、烟雨飞虹、秋水白露、雷动九天。
其中以长空万里、烟雨飞虹和秋水白露破兰若寺觉明,以雷动九天破青羊宫厉无咎。
这也是孟渊交过手的人中,最强的一个。比之什么杨玉瓶、枯荣大士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也就在松河府城外遇到的那黑衣人稍逊之。
如今此人已然显露了绝技秋水白露,却还没见到长空万里和雷动九天。
孟渊深吸一口气,道:“当日在青田县,曾见郄先生以长空万里对觉明大师的菩提灭道,今日愿以菩提灭道来领教先生绝技!”
郄亦生笑了笑,道:“你怀有慈悲几何?坚毅之心几何?心中尘埃又有几何?”
“敢走出来救人,先生该知我有灭道之心。”孟渊道。
郄亦生闻言,微微点头,道:“你确实有了催动菩提灭道的心境,怕是比之前一晚又有所进。来吧。”
说着话,此间风雪似陡然止住,客栈内外竟有清明空灵之感。
一时间,何九郎停下了动作,熊无畏也不再嗷嗷喊疼。
诸人尽皆生出澄澈之感,无悲无痛,无念无想。
郄亦生身形不见,藏身在万里长空之中。
孟渊催动不灭金身,一手握刀,一手并指。
身周淡淡佛光,继而缓缓向指尖凝聚,其中好似藏有无尽悲苦,万般念想,乃是为求灭尽世间不平之道。
就在这时,郄亦生蓄力已毕,身形现出。人与剑相合,似踏过万里山里而来。
剑光喷涌而出,孟渊向前一步,咬牙出指。
一时之间,两种极其霸道的天机神通相触,一者有怜众生之苦而成的毁灭天地之意,一者有洗净世间铅华之意。
轰然之间,巨大的光芒闪耀,风雪为之停歇,何九郎竟看不清其中动静。
可待耀眼光芒还未散去,便见又有万千浮光闪动,而后又是一记菩提灭道。
“连着催动两次菩提灭道?还间发浮光洞天?”何九郎目瞪口呆,他知道就算是觉明和尚来,也难以在喘息间就再催动菩提灭道。
只因菩提灭道之法太过霸道,不仅所受之重非常,更会心中蒙尘,使催发之人一时迷茫无措,心境散乱。
何九郎也忘了再撕扯那妇人的衣裳了,心中竟不知郄老大能否再挡一击菩提灭道。
就在这时,天上竟有无数雷鸣颤动。
“是雷动九天!”何九郎颤颤出声,连忙后退。
轰隆隆之声连绵不绝,风雪遮蔽此间,竟看不透其中详情。
待过了盏茶时光,风雪雾气散去,何九郎才看清两人情形。
只见郄老大单膝跪在地上,衣衫散乱,浑身是伤,尤其是脸上竟显现出诸般色彩,好似佛家法印入体。
而那孟渊更是催不忍赌,竟就在郄亦生十余步外,浑身都是鲜血,一臂断折,尤其胸腹之处已然现出了脏腑筋骨。
头上略有白,分明是在燃命火拼命。
“三次,连发三次菩提灭道,你比那些咳咳……”郄亦生以剑撑地,喷出大口鲜血,“比兰若寺的和尚还像真高僧。”
孟渊身周无有白雪残留,露出黑黑的土地,费力的抬起头,凝视着郄亦生,喘气道:“就算死,也要带上你。”
“我来杀了他!”何九郎见孟渊再无一战之力,就要上前。
“慢。”郄亦生止住,“他只能我杀。你来扶我,喂我丹药。”
何九郎听话的很,赶紧飞身上前,跪倒在郄亦生身前,摸出丹药喂郄亦生。
“老二……”郄亦生手按在何九郎头上,“我没法子了,来世再做兄弟。”
“啊——”一声惨痛哀嚎响彻天地,何九郎猛地身子绷直,双眼似受到挤压一般往外凸,嘴巴张的极大,好似要喷出世间最痛苦的事。
郄亦生双眼中现出一丝浑浊,继而深呼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你输了。”孟渊吐了口血。
“是。”郄亦生语声有力,面上诸般色彩稍稍减退,“你接连催发菩提灭道,还能护住身体不灭,当真是奇才。论武道之高,我确实输了。”
郄亦生缓缓向前迈步,一边道:“我到六品圆满之后,五品境明明只差一层薄纸,却始终勘不破。信王说是心境之故,武人真谛之故。彼时我不懂何为心境之变,但我却知何为武人之本。武人乃是于无路之处,斩荆破棘,开出一条路。那些只知打打杀杀,好勇斗狠之辈,妄称武人,其实根本不知以武入道的道理。”
孟渊按着刀,使劲儿的撑着起身,却无有气力,浑身痛苦至极,只能单膝跪在地上。
“后来我才明了心境之变。乃是我有九转还神,始终惦念一条生路,且还是以友邻为壑之路。九转还神是救命之法,乃至于能临阵破境,但在武道上越走越远,便知这是饮鸩止渴,前方已然无路。”郄亦生颇有阑珊,“这是我的道,可道路依然封闭锁死了。”
“我今日才知四大家将中,为何你高出他们这么多,却还甘于为伍。原来你没把他们当同伴,只是当救命餐食,当做药囊。”孟渊不屑的笑,“你胆子真小,妄为武人。”
“不错。我只能以他人性命续命,不似你以自身之命搏命。”郄亦生看了眼何九郎,接着黯然道:“信王何尝不是如此。”
他剑锋指向孟渊,“孟飞元,来,再杀我一次。”
孟渊踉跄的站起,“你心气已失,杀你易如反掌!”
缓缓走前,孟渊咬着牙,乃至口中喷血。
“菩提灭道!”孟渊猛地向前,指尖又凝聚佛光。
郄亦生不可思议的看向孟渊,他没想到孟渊还能再发这一击,有心再战,却见孟渊浑身血肉溃烂,青丝转眼如雪,双目中似已蒙尘,乃是真存了同归于尽,不死不休之心。
转身欲走,郄亦生却觉出依然晚了,便又隐没身形。
“破!”一指点出,爆出无尽光芒。
郄亦生现出身形,双目中尽是迷茫,而后倒在雪地上。
他纳同伴之命续命,却已失了搏命之心,竟毫无武道高手风范,一击而死。
孟渊趴伏在雪地上,浑身无力,手中还抓着那一柄刀。
天地无声,也没了叫嚣之声。
歇了好一会儿,孟渊强撑着起身,来到郄亦生和何九郎的尸体前,手指探出细微火焰。
破烂的身躯缓缓转好,生命之火似在体内跳动,孟渊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颤巍巍起身,孟渊一步步走向熊无畏。
熊无畏躺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无力反抗。
“原来,你也会怕。”孟渊浑身无有气力,却还是咬着牙,把刀锋抵在熊无畏胸前。
而后孟渊两手按在刀柄上,身子的重量压了上去,刀锋立即破开衣衫,穿透肌肤,刺入脏腑,而后被脊骨挡住。
熊无畏无力反抗,喉咙中挤出呃呃之声,最后双目瞪圆,再无生息。
孟渊的力气也早被耗完,当即摔倒在熊无畏身上。
喘息好一会儿,孟渊坐起来,再烧掉熊无畏的尸身。
本如黄豆一般的精火再次生长,可孟渊伤势太重,精火反哺自身而至又回一粒黄豆大小。
孟渊干脆躺在雪地上,闭上双眼,觉得天地广阔,但只想安眠在此。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温热之气。
睁开眼,就见是小红马正拿头来拱。
那大肚子的妇人跪在身旁,磕头不停,“恩公救命大恩,不知道怎么回报!我让我男人请大夫去了,马上就来!”
“大夫治不了我的病,有酒么?”孟渊道。
“有有有!”那妇人赶紧起了身,抱着两大坛酒和一个酒葫芦。
孟渊只拿起那酒葫芦,灌了两口,系到马鞍上,强撑着爬到马背上,小红马登时往前。
那妇人扶着肚子追上来,急忙道:“恩公这就要走么?还不知道恩公叫什么名字呢!请恩公留个名,我一家子好能给恩公起个牌位,日日供奉香火!”
“天下有心人,都是无名氏。也无须知道我名姓。”孟渊摆摆手,也没回头,驾马径直往前。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唯有北风还在呼啸。
天边灰云渐渐飘散,一轮微弱红日在云层中不时显现,虽未带来暖光,也无昨日的佛光明亮,却让人分外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