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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门外,驻扎在林间的秦村人正翘首以盼。时书拽着窝窝囊囊的阿雷回到驻扎地,扔给阿雷爹:“老爹,你这儿子实在太不懂事了,您自己教育教育吧。”
    时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阿雷爹拽着肩膀,伸出扇子大的巴掌往他身上打:“你啊你!你啊你!这里是大地方,不比我们乡下,大人物也多,你说你一不小心就惹出个这种祸事来!你自己死都算了,连累了别人可怎么办啊!”
    阿雷缩成一团,忍不住哭了。
    杜子涵不明所以:“咋回事啊!干嘛打孩子?”
    时书揽着他肩膀,往一旁走,走了几步没忍住笑,眉眼飞扬:“你猜我刚才干嘛去了。”
    杜子涵:“你干嘛去了,怎么还能笑出来?但笑的又不是很开心。”
    时书:“我去找他了。”
    杜子涵:“他?!你说的他,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他吧?!”
    时书:“就是。”
    两个人同频发出“卧槽!”,杜子涵围着看了几圈:“你也没掉层皮?”
    时书懒洋洋道:“谢无炽的高危险性有目共睹,不过却没对我做什么。反正事情只有一次,明天就走了。”
    杜子涵听他说过细节,忍不住笑:“他也太装了吧……你的脸面不是丢尽了。”
    时书在火堆前伸直腿,俊秀的脸上扬起唇角:“没办法,这脸丢都丢了,多说无益。回忆是种惩罚,有些不能改变的事,还是尽快忘掉的好。”
    说到这句话,时书啧了声:“谁说的,怎么这么耳熟?——总之谢无炽那么有钱,二百两先欠着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还,以后肯定还会和他打交道。”
    杜子涵还有些唏嘘:“他真这么牛了?在大盛府时挥斥方遒,还和赵世锐……”
    “骗你干什么?我想见他居然经过了好几层通报,真是一飞冲天,不可同日而语。他本来就是豪门大少爷,挺适应这种人上人的生活吧。”
    时书心里有种微妙的感慨,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谢无炽确实有本事,也许对他的评价要以功过两方面来评述了,不过,时书很难忘记他漠然的一面。时书和杜子涵说话时,阿坎走了过来:“你俩在蛐蛐谁?”
    “……”
    时书:“你也面壁思过去,和阿雷一起写检讨书。”
    时书做了小村长后,俨然当起了阿坎的哥哥,阿坎依赖着他坐下,杜子涵也“嘿嘿”笑了好几声,摇头走开。
    这一趟运送粮草的旅程到了尽头,接下来便是回程。秦村的人和同县村落汇集在一起,第二日赶着车离开燕州,往海边的渔村星夜兼程。时书早早起了床睡眼惺忪,让大家启程出发,没成想那很爱吵架的父子又在吵,指责对方动作慢。
    时书看了半天,早已适应了基层公务员的生活,每天调解邻里纠纷。半晌,等人吵完了,一行人朝着南方原路返回。
    时书驾着骡
    车,摇摇晃晃,没成想走到那座板桥旁时,眼见前方堵起长长的道路,百姓们抄着胳膊,将板桥附近围堵得水泄不通,又是在吵架。
    时书站在马车踮着脚往前看:“这过桥费是来也收,去也收吗?不好。”
    果不其然,桥头站着另一位文人官员,带了一批队伍,仍然是大声地道:“边疆正在打仗,这是军国要务、头等大事,连东都的老爷们都勒着肚皮过日子,为的便是多挤出军饷好打赢这场胜仗!你们呢!教化不开,胸无点墨,心无大志!让你们拿出一点钱来支持边防,真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孔子云!如果天下百姓都如尔等,大景就要亡了!”
    时书听得眉头一皱:“边防说要军粮,我们从海边小渔村,跑了几千里来给你们送军粮,走路都走了两个月,身上的盘缠更是耗尽,一分钱都没有,在这种书生眼里,居然还是只管自己死活的刁民?在这上升什么价值呢?”
    人群唉声叹气:“真没钱了啊,求求你们了,让我们过这个路吧。”
    “不行!这是朝廷国策,这道板桥也是军兵所造,过路就要收税。”
    “服了。”
    时书下了骡车,蹲在道路边,杜子涵走上前来:“这怎么办?本以为来时征了一道就够了,没成想回去还要征。”
    “这群畜生东西,非要把人逼死。”
    时书正听着那人摇唇鼓舌。
    “这也是上头的规矩,我也是按照章程办事啊。实在不行,你们不是还有骡子和马吗?到集市上去卖一匹,这一路就能回家了。”
    阿坎:“不行!我们村就这两匹马,要是卖了,明年缴粮怎么办?背负过来吗?”
    时书抿着唇:“靠。”
    没想到此时,又看见一匹马奔到板桥处来,来的人穿一身兵服,身姿矫健,过桥先下了马。时书看着他有点眼熟,等转过脸来时,无不意外地喊:“宋思南?”
    竟然真是宋思南。
    宋思南背后跟着两名护卫,一年多不见,他轮廓更生坚毅,眼神也越发锐利,不过在看到时书的一瞬间,露出了年轻人的轻快喜悦:“谢时书!”
    “哎,别别,先别乱喊!”时书留意到阿坎和阿雷爹一行人的目光,忙把他揽到一旁去,“好久不见啊!你怎么从太阴府到信固府来了?”
    宋思南和杜子涵也打了招呼,道:“还能为什么,冯重山不接待仇军,听说你兄长领了都统制,在信固府练新军,我便带着兄弟们来投奔你兄长了。不过我找过你许多次,你兄长先不见我,后来才说和你走散,你到底去哪了?你兄长找你找得好苦。”
    时书摇头,问他:“你这一年过的好吗?”
    “还可以吧,从我哥走了以后,我在飞快地成长,看到我脸上的刀疤了?上战场打的,还有我身上——”宋思南伸手扒扯衣服,袒露胸膛的肌肉:“看,这是箭伤,上半年我中了一箭!躺床半个月,但我活过来了!”
    “好好好,看到了看到了,你把衣服先穿上。”时书伸手拽拢他的衣襟,“看到你过得这么如意,坚硬刚强,我很高兴。”
    宋思南笑道:“我哥也会高兴的——你上哪儿去?”
    时书这时才道:“我在很远的地方定居了,刚押送粮草到大营,现在要回家,但这板桥收税把我们的人马都拦了下来。真有这个税,还是贪官私设盘剥百姓?”
    “当然有了!长平府和信固府可是军事重镇,你不养兵不知道将军们的困难,士兵的吃穿用度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找你兄长去。这个军饷,是他摊派到陈知行转运使头上的,至于过路收费,也是陈知行的命令,要不找你兄长去说说?”
    时书心里一凉:“这过桥费还有谢无炽的事?”
    “长平和信固,两府的军政民政大权都在他手里,他不点头怎么行?”
    时书沉默半晌:“所以,要撤了这个过路税,还得去找他吗?”
    宋思南:“哎,其实前线打仗,后方支援,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时书:“但大家真的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就算要吃肉,也得养肥吧?实在是欺人太甚。”
    百姓都被拦住,正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办,一旁竟然有商人上前,准备以低价购买他们的牲畜,提供过路钱。
    时书内心平定了不少:“我去找他。”
    杜子涵:“你还去?”
    时书:“反正脸都丢光了,让他再爽一次。”
    杜子涵爬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丢脸我不放心,我陪你丢,反正就这张脸。”
    时书往前走,想起了激活的系统:“如果穿越到古代是一场游戏,和谢无炽是竞争对手,我俩算不算输家?刚认识的时候,你还说游戏里等级分明,菜鸡要服从强者。”
    杜子涵:“……但我不觉得你是输家,跟着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时书:“子涵。”
    杜子涵:“走吧,承认自己不行,也需要勇气。”
    时书盯着眼前的系统,莫名回想起谢无炽说过——有一天,你意识到跟你朝夕相处的好友居然是你事业上最大的对手,并肩作战过的友情就会开始扭曲和变质,直到任何感情荡然无存,只有对权力的追逐。
    权力。时书没有追逐过。
    但他只想送秦村的人回家,过桥费不合理,如果能够免除,他可以去找谢无炽,也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有时候惧与不惧,也只有一瞬之间。
    时书和杜子涵一起到了燕州城内,都统制行辕大府外,时书刚往门口一站,那门僮便飞快跑来:“公子,公子可是找我家大人?快请快请!”
    时书低了下头,准备进门,杜子涵紧随其后,被他拦住:“你跟我丢脸,又不是跟我丢命。你还是待在外面吧。”
    杜子涵:“好,我等你啊小书包,没事的。”
    时书走进门去,想通之后,便不再有昨日的忧惧情绪。亭台楼阁华美无双,重檐歇山,谢无炽似乎并不在府内,一行人连忙安排到他暖阁坐下。
    时书喝了口茶,坐不住,走到庭院里来,忽然听见一声“喵呜”,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黄白的三花猫,正趴在院子中间的假山上假寐,懒洋洋地踱着步子。
    时书没想到谢无炽竟然喂猫,还有这种闲情雅致。慢慢,回想起在森州捡到的那一筐猫。其中也有只汤圆似的三花,时书仔细审视,心想:“不会是这只吧?谢无炽还养着那些猫?”
    时书心里平静了许多,他蹲下身看猫,过了一会儿,时书忽然意识到院子里很安静。
    他转过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无炽站在了屋檐底下雕龙刻凤的柱旁,身着朱紫圆领罗袍,头上还戴着官帽,颈口露出雪白一丝不乱的衣领,漆黑的眼睛正看他,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时书站起身,露出笑:“不好意思啊,我又来了。”
    谢无炽:“什么事?”
    时书大大方方:“我和村民回程,又被板桥收过路费的拦住了,你能帮忙吗?不能就算了,我就来问问。”
    谢无炽走下台阶,小猫跑到他脚边来,喵呜喵呜地叫着,用爪子钩他朝服的下摆。时书才发现小猫指甲被剪了,果然是家养猫,说不定还很喜欢挠他衣服。
    谢无炽没理会脚下的猫,慢步前行。
    “时书。”他道。
    时书:“怎么了?”
    “你和我的情分,够实现你一些愿望,不过,你准备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中消磨干净?”
    时书:“什么叫无意义的事?”
    谢无炽:“我只是提醒你,多为自己考虑。”
    时书:“不用,就在这些事中消磨掉吧。”
    话说完,谢无炽走到了身旁,他脚步似乎停了一下,身上有一股残余不散的药味,很轻,不过时书闻出来了。
    谢无炽:“这件事,我可以帮你。”
    时书:“谢谢了,我记着,以后我会还你。”
    “而你又要走了?”谢无炽问。
    时书看着越来越近的谢无炽,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
    谢无炽唇角抬起,似淡淡地笑了一下:“找了我两次,都为这些。”
    时书许久没和他接近,本来已疏远,但当谢无炽靠近时,莫名其妙,记忆、体温、气味、触觉、热度,昏暗房间内床上的搂抱,甚至唇舌舔.弄的迷乱、喘息后的水雾,无论该不该有的回忆,突然被掀开了盖子,迷雾一般迅速窜入脑海当中。
    谢无炽低下眼,平淡道:“谁都比我重要。”
    时书后背一下发麻,退了一步,谢无炽已转开身,从他身旁走了过去,袖子拂开往阁子走了。
    时书怔了一秒,回头,那位辛滨一直站在不远处,见两人散开,这才拿着公文往屋里去。
    时书站在原地,想进门,脚步又
    停下。思考了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去,谢无炽换下那身官袍,穿回寻常的素白的闲居服,正在翻阅书信。时书还有点意外那句话。
    谢无炽还没忘?
    门外有丫鬟迅速捧着案板上来,放着一碗药,谢无炽撑着手,时书留意到他手腕的白纱,忽然想起从大盛府逃走时,谢无炽手腕的伤痕。
    时书又开始挠头,把柔软的头发挠乱。
    时书走出门来,天色已经昏暗,辛滨跟在他背后:“二公子,今日天色已晚,现在走到那板桥处天也要黑了,您要今天走吗?”
    时书对他不熟,也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思考了一会儿:“不然,还是明天。”
    辛滨:“小的这就去板桥处,让他们撤了拒马,以后都不再收税了。”
    权力。
    谢无炽一句话,就可以达到这样的结果。
    时书点了下头,走到行辕府门外时与他分道扬镳,杜子涵从棚户低下跑出来:“好了吗?”
    时书心情有些复杂,点头:“他帮忙了。”
    “真好,此时此刻我承认,有权有势就是牛。”杜子涵道,“他没给你提什么条件吧?”
    时书:“没有。”
    “行,那我们赶紧走。”
    时书的手伸进兜里摸摸索索,片刻后再问杜子涵:“你身上有多少钱?”
    杜子涵:“不到一两。”
    “明天请他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