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寸劲
第436章 寸劲
乾龙尊者足尖轻点冰面,玄色长靴碾碎积雪下的冰晶纹路。
这口海井藏得并不算远,正是游苏斩杀那只黑海月时所在的冰原。
周围凝结的血冰折射出妖异红光,十二根冰柱如獠牙般刺入天际,七口青铜鼎错落排布,鼎身上缠绕的锁链正随着邪祟的嘶吼微微震颤。
“玄冥归墟阵。”乾龙尊者指尖抚过阵眼处的饕餮纹,霜色指甲与青铜摩擦出刺耳锐鸣,“他们连我规定的阵法也改了……”
话音一落,她猛然握拳,厚重的青铜鼎转瞬间被她掐断一枚鼎耳。
“我明明是让他们以自己的玄炁为引……可他们却用活人心血为引!这群牲畜!”
游苏望着井中翻涌的黑雾,他起初还以为必须要用活人之血才可引来邪祟,如此看来根本不是。
而这也让他更匪夷所思,玄炁没了还能再修炼回来,可这些人却连这个功夫都不愿费,而是用人命这种无法再生的东西来替换他们那些可再生的玄炁。
这种蔑视人命的程度,着实让游苏心寒不已。不过这些人本就没打算救这些远山之人,兴许在他们看来,这还是这些人贱命难得的价值。
“怎么破阵?”游苏问,“毁了这七口青铜鼎就行吗?”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去把这些漠视人命的家伙宰了。
女人看了他一眼,瞥见少年眼中熊熊的杀意,仿若也瞥见了少年心中那与她一致的想法。
“想要凿穿这么深的海底隧道是不现实的,玄冥归墟阵本质上是一个传送阵法。”
乾龙尊者将鼎中沸腾的血池冻住,玄奥符文在她掌心流转。她不仅是一个五洲顶级的术师,同样也是一位造诣极深的阵法大师,只是人们鲜少知道她后一个身份:
“七口鼎是为了诱使海底邪祟寻腥而来,但此时通道已成,即使没了信标,它们也一样知道路怎么走。所以毁去青铜鼎治标不治本,我们只能逆转阵法才可以将通道关闭。但我为了避免被人破坏,加密了阵法运行的轨道,不通其理,根本不可能毁得掉它。”
“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那你快逆转它啊。”游苏根本不客气,反倒觉得这女人在炫耀学识。
乾龙尊者神色一紧,却还是忍住一个小辈对她的如此不敬,因为她知道,游苏跟她一样急。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破阵绝非片刻之功。待会儿破阵之时,我有阵法护体,邪魔难近我身。你最好躲远一些,因为破阵之前,这里的邪祟不会断,而我无暇顾你。我会在你旁边布下阵法,你就安心待在其中即可。”
话音未落,海井突然喷出腐臭黑浪。一只浑身覆盖荧光贝壳的邪祟破土而出,它的每只贝壳上都倒映着一张诡异的鱼脸,喉间溢出孩童般的笑声:“桀桀桀……”
光是感觉,便知道这邪祟绝非等闲。暂避锋芒,的确是游苏最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他并不想这般选。
他斩邪祟,会因为真主之力的缘故吸收那些剑下亡魂的力量,所以此时不准备坐视不管。
但比这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此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不砍些东西实在难以消解心中郁结。
所以他墨剑一扬,眉宇间露出一丝坚定:
“我若也躲着,那这些邪祟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它们去吃人?”
闻言女人精致无双的仙靥怔了怔,她不怀疑游苏的实力,毕竟他能成为辟邪司神子,必然有着对付邪祟的独到之处,可他若要正面海井,需要面对的可不是一只两只,而是百只千只。
她本想说游苏是外乡人,根本不必为了北敖洲如此拼命,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她觉得自己若是那么说了,反倒是她看轻了少年,显现出自己的狭隘来。
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几百岁的少年面前,她竟生出些自惭形秽——因为她心里装的只是北敖,可少年心里装的却是整个五洲。
“事平之后,我会替北敖洲所有人表彰你。”
女人的声音难得的轻柔,在游苏沦为五洲通缉的情况下作此表彰,言下之意就是要携一洲之力为他正名。
游苏也看了眼女人,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别惹自己一身腥臊,先平了要紧事再说。”
不知为何,少年的奉劝却让女人心中一股刺痛。
为世人所误解,她对此感同身受。再看向少年的眼神,已然毫无锋芒。
游苏没有再逗留,墨松剑出鞘嗡鸣不断,似是也再迫不及待大开杀戒。
朔城的冰原在邪祟的嘶吼中震颤,乾龙尊者悬于海井之上,素色裙裾被翻涌的黑雾撕扯成破碎的蝶翼。她指尖流转的冰晶符文如星河坠落,每一枚没入青铜鼎的刹那,鼎身便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阵法逆转的玄光自七鼎间升腾,交织成一张倒悬的星图,将井口翻涌的浊流一寸寸压回深渊。
游苏的剑锋在雪地上犁出血河。墨松剑饮了太多邪祟的黑血,还没等它滴落干净,北敖的严寒又让剑脊上凝出一层细密的黑霜。每斩杀一具邪祟,霜便炸裂成凛冽的剑气。
他口中的热气不断吐出,即便已经感到疲惫,也干净利落地将三只蟹形邪祟的螯钳齐齐削断。腥臭的黏液溅在脸上时,他恍惚听见海底涡流中万千甲壳摩擦的沙沙声——这些邪祟与海底涌出的果然是同源。
“还剩三成……”乾龙尊者的传音混着冰晶簌簌坠下。
“专心破你的!”游苏倒像是在命令。
乾龙尊者额间神纹明灭不定,逆转阵法消耗的不仅是玄炁,更是她对北敖洲几百年执念的撕裂。
因为逆转的不仅是阵法,也是那些死去的冤魂,但只能让他们死前的哀嚎不断回荡,却逆转不了他们的性命。所以每道符文刻入鼎身,都仿佛在剜她的心头血肉。
游苏以剑拄地喘息,四周堆积的邪祟残骸突然诡异地蠕动起来。
黑潮深处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一只覆盖青鳞的手掌破雪而出,指缝间粘连的蹼膜泛着幽蓝荧光。这是一只人形的邪祟,它缓缓立起时,游苏的瞳孔骤然收缩——它的头颅宛如被利齿贯穿的鲨鱼,腮裂开合间喷出腥咸水雾,脊椎末端延伸出的骨尾扫过冰面,犁出深沟。
游苏瞳孔微缩,暗忖杀了这么多的邪祟,它们果然也察觉到了,所以来了一只明显特别的邪祟。
“退开!”乾龙尊者的警告被骨尾破空的尖啸淹没。
邪祟的蹼足重重踏地,冰原瞬间塌陷成蛛网状,游苏尚未跃起便被翻涌的黑水缠住脚踝。
那液体仿佛活物,顺着裤管钻入经脉的刹那,他感觉浑身血液都开始沸腾——这不是恐惧,是邪祟触碰后激发的某种狂暴之力,是身体在渴求着宰了它!
鲨首邪祟的骨尾已扫至面门。游苏横剑格挡的瞬间,墨松剑发出铮然脆响,剑身竟被生生压出弧形。
可就在游苏以为他的力气成功挡住人形邪祟这一击时,邪祟的竖瞳闪过一丝讥诮,骨尾骤然膨胀三倍,鳞片缝隙中迸出蠕动的黑肉,像是人在骤然用力时那绷紧的肌肉。
游苏旋身避让时左臂仍被划开血口,如此大的力量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一只血肉之属的邪祟。
游苏提剑再战,又与那邪祟数次交锋,却在每次都认为力量足够抗衡邪祟之时被对方轻易压制。
“原来如此.”游苏舔去唇边血渍,显然已将这头邪祟列为必杀之列。
“我让你退开!”悬浮在海井上空的女人再次下令,“它是为我而来!它破不开我的护体之阵!你无需与它缠斗!”
“我也让你专心破阵!”
游苏只给上面的女仙递了一个不耐的眼神,而这眼神却让乾龙尊者一阵恍惚。
他是为了不让它来打扰我吗……可他分明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乾龙尊者竟生出一丝想要暂停破阵去帮少年的冲动,可她也清楚一旦暂停,便是前功尽弃。
她若这般做了,少年也一定不会感激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破阵!
那人形邪祟似乎也意识到想要解决上面的人,必须要先解决面前的人,它再次朝着游苏以猛烈之势扑来。
而游苏突然收剑入鞘,在邪祟利爪即将贯穿胸膛的刹那,他迎着腥风撞入对方怀中,染血的掌心死死扣住邪祟的腮裂。
而他的左手却以一种扭曲的动作拔剑出鞘,像是在抽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他从来不是只会右手剑!
狂暴的莫怂剑意顺着相触的皮肤汹涌灌入,他的瞳孔瞬间爬满血丝,墨松剑立刻爆发出龙吟般的剑鸣——正阳养剑诀温养的火意,滔滔不绝的雄浑剑意在经脉中轰然相撞!
鲨首邪祟发出婴啼般的惨叫,游苏的右臂在黑红交织的血光中寸寸崩裂,却也将积蓄的狂暴之力尽数反灌。
邪祟的鳞片如沸水中的鱼鳔般炸开,露出底下蠕动的猩红筋肉。游苏趁机拔剑上挑,剑锋自下颚贯入头颅!
下一瞬,这枚近乎鲨鱼般的可怖头颅便一分为二。
游苏斩杀邪祟后的第一时间就内视识海,那张金纸之上果然多了这头人形邪祟的图像。
他再次紧了紧手中的剑柄,却并未察觉到什么增益。但他并未着急,而是马不停蹄地朝着下一只邪祟挥剑。
而就在剑锋刺入邪祟身体的一瞬,游苏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推测!
这头人形邪祟的能力,是超乎寻常的爆发力!
所以善于推断敌人实力的游苏屡次判断错误,他本以为那样就能挡住对方进而省下力气反击,却往往被突然暴增的力量杀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的这一剑,也本该只是轻描淡写地洞穿这只鱼形邪祟的身体,却在他的心念一沉之下,瞬间就将之捅成了碎末!
可这股爆发力真正的价值并不在于暴起的力量,而是在于它的突然性,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让一道稀松平常的招数变成致命的杀招!杀敌人一个防不胜防!
这种概念,更近乎于体修之中的寸劲。但寸劲乃是一种极难掌握的战斗技术,唯有那些炼体高手才可能掌握,可游苏作为不专门炼体的道修,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类似这门技术的能力!
游苏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惜受伤也要亲手杀了这头邪祟。
海井在此刻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哀鸣。乾龙尊者袖中飞出最后七枚冰符,青铜鼎应声炸成齑粉。倒悬的星图化作漩涡,将尚未爬出的邪祟撕成流萤。黑潮逆流回井口的刹那,她踉跄落地,绑好的发丝又变作散乱而披。
游苏跪坐在渐渐冰封的邪祟残骸上,胸前五道贯穿伤正在太岁之力的催动下缓慢愈合。
冰原上翻涌的黑潮凝固成蜿蜒的墨色沟壑,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抬头望向疾步走来的乾龙尊者,女人停留在他的身前,身上寒香轻渺,掌心凝聚的冰雾不由分说地按在了游苏的胸前。
“你要卸磨杀驴?!”游苏本能地往后一缩。
而他躲闪的动作却让女人心感凄然,少年的话更是让她愧疚难当。她的确曾要杀了少年,只不过那却是在认为他是敌人的情况下。对付敌人,她向来不会手软。
她没有选择用话语解释,只是蛮横地拉过游苏,用冰雾裹住游苏胸前翻卷的皮肉,寒气与太岁之力交织,将翻涌的疼痛寸寸冰封。
游苏意识到这女人竟是要替他疗伤,虽错愕也没拒绝。
“成功了?”他喘息着问。
“嗯。”
乾龙尊者轻应了一声收回手掌,眼眸扫过少年身上的伤,明明眼神温和,嗓音却比朔风更冷:
“我说了我有护体阵法,它伤不到我。”
游苏心情不错,懒洋洋支起半边身子:
“你周围什么也没有,哪来的阵法?”
“你若有护体阵法,会将它刻画的金碧辉煌?巴不得告诉所有人你有阵法保护?让别人全都别来打你?”
游苏撇撇嘴,“那你怎么没挡住凝霜尊者的毒?”
乾龙尊者瞪眸,“这邪祟若有那老儿一般厉害,你还能杀它?”
游苏耸耸肩,“罢了,本也没指望你领情,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他当然不会直说自己执意要杀了这头邪祟是为了吸收这只邪祟的力量,而压根不是要护着那女人。既然这女人想让他认为他是在多管闲事,那他正好可以顺从她。
女人闻言冰雾在她掌心凝了又散,游苏差点以为她要报复,可最终却是拂袖震落他肩头积雪。
那些淬了毒的嘲讽在女人唇齿间转了三转,却变成一句叮咛:
“既知多事,往后就安分些。启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