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混沌海
    陈景的靴底刚沾上甲板，便踩碎半块风干的妖兽头骨。
    骨渣混着陈年血垢簌簌落下，在锈迹斑斑的金属板上划出几道白痕。
    “这飞舟……”他抬脚甩掉骨渣，“是刚从坟场刨出来的？”
    酒瓶“咣当”砸在桅杆上，惊起一群啃食缆绳的噬铁鼠。
    天知道船上怎么还有小动物。
    那女子摇摇晃晃起身，腰间的青铜铃铛叮当作响，每只铃面都刻着扭曲的符咒。
    “新来的都嫌破。”她打着酒嗝，指尖突然迸出幽蓝电弧，“等进了混沌海，你就会知道……”
    电弧扫过船舷，斑驳的船体骤然透明；陈景瞳孔微缩：密密麻麻的噬灵藤缠绕在龙骨间，藤蔓上开满猩红的；每朵蕊里都蜷缩着半透明的魂魄，正机械地重复着划桨动作。
    “——这艘'往生船'，是用三千个醉鬼残魂驱动的。”女子咧嘴一笑，露出尖锐的虎牙，“他们生前最擅长的就是.嗝.在混沌里找乐子。”
    陈景的鞋跟碾了碾甲板缝隙，一条暗红的菌丝应激窜出，被他两指夹住。
    菌丝在他掌心扭动着拼出古篆：【神农宗飞舟遭歹人袭击，得此消息者，助神农宗击杀歹人，可领重赏】。
    “看来你常接私活。”他松开菌丝，任它逃回缝隙。
    女子突然贴近，酒气扑面而来：“墨丫头没告诉你？我收三份钱。”染着丹蔻的指甲依次竖起，“圣地一份，仇家一份，收尸的再一份。”
    飞舟就在这时剧烈震颤。
    缠在船尾的噬魂集体转向，瓣间浮现出扭曲的星图。
    陈景扶住舷窗时瞥见异象，窗外根本不是云海，而是无数悬浮的棺材，每具棺材都延伸出锁链缠住船体。
    “欢迎来到幽冥航道。”女子踹开舱门，“抓紧了，我们要跃过‘哭丧婆婆’的梳妆台……”
    话音未落，飞舟突然九十度直立。
    陈景法力护体，却见那女子倒挂在舱顶，酒瓶稳稳悬在指尖。
    “对了。”她在轰鸣中大喊，“叫我九娘！”
    ……
    ……
    天旋地转。
    不知颠倒了几十次。
    待到飞舟平稳下来后，陈景扶着墙，脚步虚浮。
    他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骸骨手臂挪开，并推开这具不知名的骸骨，看向九娘——这醉鬼稳稳的吊在船舱顶部，却连葫芦里的酒都没撒，正往口中倒。
    陈景：“墨以歌说要带我看清界域，就是坐着棺材跳崖？”
    九娘轻笑，灌了口酒，“错，只是教你认清一件事，钱能买命，酒能忘形，死人最懂混沌。”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
    陈景摇摇头，不再试图理解这个满口莫名其妙的家伙，他走出去，看向混沌海中的风景。
    心头也浮现了道书中对界域的相关描述。
    界域与界域之间，便是一片混沌。
    就像他开天时那样，自混沌中，开出一片有规则，有具体意义的诸多事物。
    各大界域就像是沉在海中的鸡蛋壳，锚定自身，稳定自身，扩大发展自身。
    不过。
    只是神州以下的下界界域是这样。
    因为天地初开之后，清气上升，浊气下降，眼下这片混沌，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最本质的混沌，而是“浊”。
    越下层，这片混沌就越浊，越接近最初开天时的混沌。
    飞舟跨界的原理，其实也是开天。
    需要破开这浓厚的浊气，短暂的‘开天’，或者说，开路。
    而所谓的商路，或者说混沌航路。
    其实就是草率的“开天”，将这片混沌，给大致锚定住，不让它处于彻底的混沌态。
    想想也是，去一个地方，每去一次，都要修一次路，那是何等的卧槽。
    有了商路。
    飞舟航行的损耗将大大降低，不必费劲的开道，从而联通两地。
    陈景举目眺望，往生船外，混沌之中，浮沉着大量棺木。
    显然，这便是所谓的——幽冥航道。
    那些能在混沌中维持形体的棺木，都是道路的基石，他们的‘有序’‘存在’让‘无序’‘随机’的混沌海阻力大大降低，从而维系道路存在。
    “圣地开道，这般阴气森森？”
    陈景唯一想吐槽的，是这个画风。
    九娘懒洋洋的靠过来，“谁告诉你，咱走的是大道了，杀人越货的买卖，走的当然是小道。”
    见陈景点头，她继续道：“下界有很多势力，太多太多，幽冥会算是值得一提的——它什么都干，明面上，幽冥会是一个游走上下诸界的商会势力，暗地里，人口掠夺，杀人越货，什么都干。”
    陈景不由想起，自己还在青囊宗时，曾收到幽冥会举办的拍卖会请柬，那至宝级的云鲲飞舟，至今仍有深刻印象。
    “此路也是幽冥会修建？”
    “算是吧，以前的幽冥会致力于一统下界十八层地府，强盛无比，后来的事情，也算是众所周知了，幽冥会与神州圣地交战，曾经的幽冥宗变成了如今的商会，且不敢再前往神州中原地带半步。”
    九娘打了个哈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幽冥会的人，你都注意着点。”
    “不要惹到他们？”
    “说什么呢。”九娘侧头凝望，酒红挑染的左侧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从脸颊蔓延至脖颈以下的金纹刺青，“我的意思，肥羊，别放过。”
    路子有点野。
    陈景问道：“我们要动的，都是哪些？”
    “别着急，这些我都会慢慢教你。”九娘将转过身去，倚靠在飞舟上，享受着吹来的风，“至少这一次的活儿，不涉及争斗。”
    话音刚落。
    只听见一声吼叫传来，下一刻往生船的四面八方，皆受到恐怖打击。
    黑色的洪流沉重无比的撞击在了飞舟上。
    陈景：“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
    九娘反倒是哈哈大笑：“老娘只说过这次的活不涉及争斗，可没说前几次的活儿仇家不会找来！”
    陈景直呼日了狗，但此时境界跌落，距离老家太远，战斗力比刚晋升四境的时候还弱，只能祈祷这破船别爆了。
    往生船上大量噬魂中，残魂奋力施为，却在迅速枯萎。
    见此一幕，九娘指尖划过腰间铃铛，青铜铃无风自鸣，她凝视着逐渐暗淡的噬魂，突然嗤笑出声：“神农宗的家伙……倒是学聪明了。”
    “怎么说？”
    随即在九娘解释过后，陈景立即来到船尾。
    往生船以炼魂阵作为核心，也就是说以残魂为能源驱动，这些噬魂便是关键。
    而噬魂被神农宗以不知名的方法给影响了。
    他抓来噬魂。
    杂交书呼啦翻开。【噬魂（五星）】
    【解析中】
    最新版的杂交书，已经不需要陈景本身掌握灵植的基本性质，才能录入图鉴。
    拿在手上即可解析出来，就是速度有点慢。
    【经过多重改造的珍稀灵植，可吞噬残魂，转换出海量灵力；根据残魂性质不同，转换出的灵力也有相应品质差异……】
    【当前录入残魂：醉鬼残魂。】
    【——麻醉了灵魂触角，对一切都感到迟钝的麻木残魂，可最大程度忍受漫长的榨取。】
    陈景微微一怔。
    居然是灵植驱动的灵力阵法？
    不过五星灵植，对应五境，放哪都算得上是稀罕货了。
    再看标签。
    一个紫色的【娇弱】，好家伙，培元稻同款负面标签，还是超级升级版。
    再有一个紫色的【狂躁】，仔细一看，描述为，喜欢破坏周遭环境，否则难以成活。
    陈景有理由相信，这艘往生船之所以脏乱差，这些噬魂应该担上部分责任。
    除此之外，还有七个蓝色负面标签，三个绿色负面标签。
    可谓是负面buff叠满，没有一个正面标签。
    但要知道。
    这玩意可是装载在了飞舟上，担当灵力输出核心来用的。
    相当于宇宙飞船的动力系统，负面buff多一点怎么了，不影响它的强势。
    这时。
    飞船再度猛烈摇晃起来。
    笼罩在周边的灵力护罩也有了不稳之象，遍布的噬魂也出现萎靡的征兆。
    九娘还在放声狂笑，“神农界的人？藏头露尾，来找我报仇居然不敢露头吗？最近得罪的人里面，只有你们最擅长灵植之道，能针对性影响我的噬魂，除了你们还有谁！”
    “哼，九娘，你杀我门派弟子，劫掠我宗门飞舟，今日势必杀汝！”
    黑幕背后之人也露出身影。
    那是一艘暗绿色，布满了菌丝，宛如大型蒲公英的发光飞舟，此时不断喷涌的孢子，遍布周边的混沌海中，释放出一种黑色的灵力冲击。
    九娘叫道：“换了平日，我非得与你们斗上一斗，不过今天还有活儿不能出差错，算你们走运！”
    这时。
    噬魂绽放，蕾殷红，其内大量残魂发出厉啸，动作快了一个档次。
    “她要逃，拦住她！”
    神农宗飞舟上探出数根藤条，宛如巨蟒一般缠绕过来，却被防护在往生船周边的电弧击退。
    九娘眼神一厉：“今日不给你们一点教训，是不想罢休了！”
    她腰间悬着的青铜铃铛叮叮作响。
    符文一一亮起。
    只见周边界域中府城的棺木，竟然也一同发出了哐哐声响。
    “呜呜~~”
    诡异凄厉的泣鸣声，回荡在混沌海中。
    神农宗飞舟上，一名年轻修士大惊，“这是什么道法，竟然能与这幽冥航路产生共鸣？”
    “这便是所谓的飞舟猎手。”
    身旁，须发皆白的老者面色凝重：“能纵横下界，劫掠飞舟还留下名号的存在，果然不是好相与之辈，‘红棺九娘’么，哼，将你拿下，汝之名号，正好成就神农宗威名。”
    他大手一挥“——请宝树！”却见神农宗飞舟，开始虚空生长出根须，扎根于混沌之中。
    一根根枝丫上，迅速生长出金色繁茂的树叶。
    那巨树好似巨人正在伸展自己的身体，睁开庞大无边的眼眸，注视着这片混沌的世界。
    陈景心头震撼，混沌海中遮天蔽日的黄金树，雄伟壮观，浩瀚灵力散发开来，混沌在那金色的光芒照耀下，渲染的宛如金色的海浪与霞光。
    他回头看向九娘。
    九娘原本披着一件灰色披挂，胸口由白色布条缠着，露出纤细的腰肢与锁骨。
    此时披挂化作红纱，整个人从邋遢的女酒鬼，变成了浓妆出席，妖艳绝伦的女妖精。
    她轻轻摇摆着青铜铃铛。
    叮铃，叮铃。
    混沌中棺木，远古怨念砰砰乱撞，棺木轻颤，缓缓透出一丝缝隙。
    刹那，黑烟遮蔽了黄金树洒下的金光。
    陈景心头微微一定，这九娘看样子似乎有点手段。
    然而。
    他很快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脚下大量噬魂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枯萎，凋零，蕴藏在里面的残魂，更是以极其凄惨的方式化作飞灰。
    下一刻。
    飞舟轰然一震，径直撞穿了脚下浓厚的混沌海，扎入深处。
    而远处。
    神农宗飞舟上，年轻弟子高呼：“她想逃！”
    “哼，试图藏入混沌海中吗？你的往生船能在混沌中开辟多远的道路，突破封锁便已经耗费了不少灵力吧。”
    神农宗老者露出尽在掌握中的微笑。
    “追下去吧，取来她的首级，‘红棺九娘’的人头，必然能使得咱们神农宗，在静海联盟中取得威望。”
    只见神农宗飞舟，黄金树凝聚出浩大光辉，驱散了棺木中浮现的黑色怨念，随即排开重重混沌海，一头扎了下去。
    而陈景也从突然的逃遁中回过神来，他匆忙回到船头，却见九娘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
    “陈景，快……”
    “要什么！”
    “前面……”她费劲的深处手，指着前方，“老娘的……”当陈景循声看去之后，顿时无言以对。“——老娘的酒，拿过来。”
    陈景额头青筋微跳：“你还想着喝酒？”
    “不然如何？”九娘见陈景没有帮忙的意思，自己费劲的在地上爬了两下，勾着酒葫芦，熟练的往嘴里倒，“忘了我说的了？混沌海只有三件事，钱能买命，酒能忘形，死人最懂混沌……”
    “我还是听不明白，但你最好交代重要的事情。”
    陈景回头看去，往生船后面，金光正在迫近。
    “——否则没机会交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