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饿
    天，亮了。
    阳光照在吴厌眼上，惊醒了他。
    他慢慢睁开眼，却还是动弹不得。
    昨夜，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杀了梅立身。
    失去梅立身的控制，那些村民全都原地倒了下去，干尸亦然。
    在之前的战斗中，所有村民都被细剑挑开过喉咙或心口，这些村民，都已是死人。
    但吴厌却动不了。
    还是那句话，他不怕伤、不怕痛，却依然会累。
    这场鏖战持续的时间不长，却比他之前打过的每一场战都要伤得更重。
    胸腹处的血洞、被掏出的肠子，身上共有八处粉碎骨折、三十六处断骨、四十二处骨裂，以及无数多到数不清的大小伤口。
    他的血，也快要流尽了。
    他只能勉强将肠子塞回肚子里，然后便躺在血泊之中，昏迷了过去。
    灵枢启元大法在他昏睡时修复着他的身体，等他醒来时，伤已好了许多。
    但吴厌试图起身时，身上仍是没有什么力气。
    他勉强握着细剑、以细剑撑地，想要借此起身，但刚一用力，细剑便嘣地一声碎裂四散，令他又摔了个趔趄。
    “伤得太重，至少还需要大半日时间，才能自行行走、去往最近一个据点。”
    吴厌作出了判断。
    既然这样，便没必要强行挣扎起身了。
    他坐回了原地，双腿一盘，开始运功呼吸灵虚。
    灵枢启元大法贪婪地吸纳着来自天地之间的灵虚，将其转化为生命之力，源源不断地修复治愈着吴厌身上的重伤。
    他胸腹处的巨大血洞开始蠕动、生出肉芽，断骨处亦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一台自行运转的机括造物。
    只是，吴厌现在很饿、很饿。
    大概是因为肠子被勾出，也可能是因为伤得太重、身体缺少能量，他饿到不行，饿得身体都开始颤抖。
    周围的血腥味让他想起了新鲜的牛肉、猪肉、鸡肉、鹿肉……这仿佛是大餐扑鼻香味的前调，令他胃口大开，可他此时却连站起都费劲，于是这胃口便成了一种空洞而绝望的饥饿。
    在这种饥饿的驱使下，他睁开了眼。
    远处，传来了村里公鸡的打鸣声。
    对……这村里，有牲畜。
    吴厌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次的任务很赶，细雨阁直接将他送到了村子旁，他甚至没来得及为自己提前备一些吃食。
    从上一回山中猎户小屋之后，他再没吃过东西，又经历了这一番恶战，怎么可能不饿？
    但饿与饿，也有不同。
    有一种饿，是你肚里空空、渴求着食物的滋润，却根本不知哪里能找见食物，那种绝望与崩溃，足以让人发狂。
    但还有一种饿更加令人疯狂，那就是你饿着，明知道周围有食材，你却吃不到！
    在意识到村里有食物的同时，吴厌便想起身了。
    可他没有力气。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很多东西。
    一只肥嫩的鸡，经过精心的宰杀和拔毛后，可以被巧妙地拆解成各个部位。
    鸡胸肉可以切成薄片，用香料腌制后，再经过大火快炒，能够变成一道色香味俱佳的宫保鸡丁；那鸡腿则可以炖煮成红烧鸡腿，肉质鲜嫩，汤汁浓郁，让人垂涎欲滴；而那鸡皮，经过烤制，足以变得酥脆可口。
    还有鸭子……他脑海中出现了烤鸭的模样。
    鸭子经过特殊的处理后，放入烤炉中慢慢烤制，皮脆肉嫩，香气四溢，吃的时候，将鸭肉片成片，蘸上甜面酱，卷入薄饼中，再搭配上葱丝和黄瓜条，那口感和味道……他曾吃过一次，却再也忘不掉。猪肉则是他日常餐桌上的常客。
    五肉切成薄片，用色炒制后，再放入砂锅中慢慢炖煮，就变成了红烧肉。那肉质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而猪排则可以做成炸猪排，外酥里嫩，再搭配上酸甜的酱汁，让人食欲大增。
    至于羊肉……对，他昨日在村里也见到了羊。
    羊肉切割成小块，用竹签串起来，再放在炭火上烤制，就能变成香喷喷的羊肉串。
    而羊肉汤则是将羊肉和羊骨一起放入锅中熬煮，汤汁乳白浓郁，再撒上一些香菜和辣椒油，那味道既鲜美又暖胃……
    吴厌心中闪过一道道工序、一盘盘菜，还有它们的口感、味道，仿佛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模糊不清，思绪如同被饥饿剥夺了养分的枯枝，难以凝聚成完整的意念，只剩下对食物的无尽渴望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空洞。
    “饿……好饿……呜呜呜……”
    “哥哥，伱又去哪了啊……妹妹好饿啊……”
    “好饿……想吃，想吃饭！呜呜呜……”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哭喊之声。
    吴厌一怔。
    这哭喊声，他很熟悉。
    他循声望去，看向了不远处那户人家。
    与昨日一样，门窗紧闭，里边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是了……那个女人，她是这村子买来的媳妇，并不是本村的人，而且那老太婆说过，她被买来的时间不长。
    所以，她没有受到梅立身的控制。
    她的丈夫昨夜在被人控制着的情况下，离开屋子，竟也锁上了门窗？
    吴厌无暇思考这些，那哭喊声、捶打门窗的声音，又一次令他思绪变得混乱起来。
    这些声音对他来说，仿佛是那引蛇的笛声，令他不自觉地想要挣扎起身、靠近。
    他要去打开那道门！
    打开那道门，里边的孩子就能出来，他能吃上一口饭！
    打开那道门，自己就不饿了！
    吴厌不知何时抄起了身边散落的一支锄头，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他这动作令未好的伤口崩开，鲜血再次淌下。
    但他当然不会痛，只是觉得很累、很饿。
    可越饿，他打开那道门的愿望，就越强烈。
    一步，一步。
    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在被血浸透的泥地里踩出了深深足印。
    他目光空洞而直勾，在那哭喊声的引诱下，他哪怕多半重重摔倒在地也不在意，仍是面无表情地爬起，向着那道门而去。
    终于，他又一次来到了门前。
    门的那一头，傻女人的哭喊声刺耳而聒噪，换成任何一个人来，都只会觉得她又可怜又令人烦躁。
    但吴厌……却笑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笑过。
    此时此刻，当他将手伸向门前那道锈迹斑斑、脆弱的铁锁时，他却笑了。
    他笑得很难看，脸上那些在战斗中被划开的伤口被笑容牵扯，一个个裂开，令他看上去极为可怖、可怜。
    但他还是笑着，举起了手中锄头。
    啪！
    一声闷响，锄头落下，重重将锁打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