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7章 Ch856 牲口与智慧
第857章 ch.856 牲口与智慧
断掌妇女用了十分钟,说服那些被点到名字的女人——难听一点,都是些‘该死的’。
此刻。
年轻妇女们的情绪就更加复杂了。
一方面,她们心里清楚,有了这些个老货垫后,她们逃脱的可能性更高——毕竟谁也不想到那黑窑里过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另一方面,心中又感到痛苦与不忍。
她们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多年相处,如今却要用一部分人的死,交换另一部分人的活。
“人心都是肉长的。”
年轻的流了泪,空气中也弥漫起一股令人颤抖的气味。
绝望与希望交织之时,舍弃月亮,注视群星。
断掌妇女和那些早早决定留下来‘牺牲’,为她们挡住卫士的,此时却显得格外豁达自如:似乎一旦下定了去死的决心,周遭所有烦心的,都不再重要了。
她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就像倚着门框闲谈谁家有了臊事一样,七嘴八舌地盘算如何哭爹喊娘才能让那伙年轻卫士停下来:
有人胖的出主意,说到时候就像野猪一样埋头猛撞,一下子顶翻几个;
有灵活的说,她之前攀谈发现,这伙人不够‘老练’,没准能装个可怜相,拖延不少时间;
矮粗的认为不如趁夜取些农具,再有法术,也得避着刀刃儿;
还有说弄个‘妖法’吓一吓他们,哪怕不相信,也得上半天琢磨——挖坟还挖了一个上午呢。
她们越说,另一堆被划为‘逃走’的妇女们就越难过。
被逮住,到了黑窑,没准还能苟延残喘上几年。
可但凡她们一逃。
阻拦者绝对没有好的下场。
脑袋落地是最痛快的,没准还有更遭罪的。
“…我们一道走。”
注定要牺牲的妇女们没搭理她,还喋喋不休地聊着。
一道走?
那就都要死。
当月盘被浓云遮了过半,连走犬都销声匿迹后,断掌妇女拍拍腿,站了起来。
“差不多了。”
她说。
望那不远处那排早早熄了灯火的窗。
“什么法术也得睡觉…”
她哄鸭子一样轰带着孩子的妇女们,让她们从泥里爬起来,没有鞋的撕褂子裹好腿脚——把她们往后山林子的那条窄路上推。
“快走…快走!翻过顶子,去找那伙…山匪…他们啥都清楚,没准老早就发现你们…收留你们…”
年轻的女人们泪眼婆娑,死死拽着她们的衣服。
“我们一道走!”
“是个蠢的,”断掌妇女抹了她脸上的泪珠子,咧嘴笑:“没人拦,你们逃不上半个时辰。”
得有人留下,留下来指‘错路’——她们早想好了,真要动了手,恐怕连个男人都打不过。
可要说阻拦,总不非这一个办法。
如果走运,这伙人清早才醒,再寻着错路找上半天,哪怕长了翅膀都抓不住。
即便不走运,醒得早了些,相反的方向也能够拖延上半宿。
“我们老得走不动,又怕逮着被杀头…这么说,他们一准相信——快走!往山上去!内陆到处都是流民,别说错了话,哪怕不寻…叛党,也比黑窑里安生…”
这倒是实话。
这村子里的女人说没有见识,却实实在在服侍着每一个有兴趣体验风土人情的洋人——这些个人里,有不少雇了翻译,或多次往来,早会说当地话。
她们比一般人更灵光,也明白除去港口、真正往里面去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香膏、叛逆、妖术,前年的硝烟,如今的铁船。
遍地哀歌。
她们这样没了家的流民到处都是,哪有人真费功夫较真。
妇女们就这样依依不舍的退着、退着,渐渐,分成了两堆。
一条无形又泾渭分明的线。
左边是死,右边是生。
年轻的女人们揽着不晓世事的孩子,死死按着他们的肩膀。
然后。
一个又一个地跪倒在地。
她们要自己的孩子向这些赴死的、平日里嘴贱心贼的女人磕头,也将自己的脑门砸出鲜血。
往日磕碰出的仇怨在这场无望的绝症中尽数消融。
留下来的妇女们没有上前阻拦,这是她们该领受的。
“快走吧。”
断掌妇女轰她们,又嘱咐每个有孩子的,让她们看好、闭紧了嘴,一路不停,逆着赶上三五天的路——这伙人总不可能没有别的事情。
“西洋人的金元少拿出来。”
她说。
一旦被发现,就容易惹出事端。
“快走!”
在夜风摇曳犬蔷薇的歌声中,年轻的女人们揽或抱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蹑手蹑脚地绕过水井,绕过草屋,拐到那条偏僻小路上,一步三回头地往林子里去。
留下来的妇女们则站在原地,一直望到再也瞧不见背影为止。
“她们得翻过顶子才算安全。”
穿了褂子的女人说道。
她佝偻着扭身往来处看了一眼,见那些窗户还暗着,拍了拍心口,一屁股坐回泥里。
“真要吓死人。”
断掌女人调侃:“你还有怕的事情。”
旋即也瞥了那排暗窗,低声催促这些个冷汗连连的蠢妇:“快起来!我们得抓紧!”
…………
……
清晨。
红日初生。
这群仿佛被袍子寄生的卫士伸着懒腰,纷纷推开屋门。
他们在这儿过了一夜,不必操心那成堆的死尸,浮在港口上空的阵阵黑烟——更不必对后来的鬼佬做什么‘交代’。
他们只要栓好自己逮住的功劳,牲畜一样牵着,穿成串,一路领去复命的地方就好。
这就是长庚司的特殊之处。
他们虽属朝廷,却不惧多数官员。
他们肩负皇命,降服叛逆,是这国家暗地里的大英雄。
“大哥。”
年轻的白袍和正撕肉干的赵初哲打了个招呼。
门外。
昨夜自愿留下来的妇女们,被麻绳从颈部捆住,成了一串面如死灰的牲口。
赵初哲抬了下眼,扔给手下一块肉干。
“跑了?”
白袍人接过来,低头手里抠下一条,摇了摇脑袋:“没有。”
他说。
“后山林子里蹲了一宿,大早上派了个年轻的来敲门通知我。”
他嚼着肉干,边讽刺地往门外瞟了一眼。
晌午前,长庚司的卫士准备离开。
他们牵着抓来的、连成串的牲口,在官军首领的恭送下闲敲马腹,晃晃悠悠地离开。
而那两股列成长队的‘牲口’却怎么也汇不到一块。
她们同村,却踉跄的泾渭分明。
左边是老的,右边是年轻的。
眼神交汇时,年轻与年老的都能在彼此眼睛中看见那一抹讥讽。
‘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