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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把洛索丢给洛府的门房之后,郑桻和柏杞并肩走在大街上。比起热情的洛索,这两人的话本就比较少,要不是洛索的拉合,三人也不会凑在一起做酒友了。只是今日郑桻却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和柏杞说话了:“柏杞,我有时候也当真是佩服你。”
    “为什么?”柏杞很是好奇。
    “虽然说你的武艺不怎么样吧,可到底也还凑合。若是你下定决定弃武从文的话,可是回不去锦衣卫了。”锦衣卫和东厂虽然势同水火、谁也容不下谁,可若是真的论起矛盾来,怎能比得上这两者与文人文官间的矛盾?
    柏杞笑了笑:“回不去又如何?在锦衣卫再怎么厉害,指挥使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
    郑桻闻言无语,反复打量了柏杞许久,这才开口:“往常我倒是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大的抱负。”虽然没什么夸耀之词,甚至还带了揶揄的口气,可对于毒蛇高冷的郑桻来说,倒真的是对柏杞的肯定了。
    柏杞耸了耸肩:“既然知道呆在锦衣卫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还不如趁早放弃。”若是不趁着现在,恐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郑桻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继续往前走:不知道是该说柏杞聪明还是天真?若是皇帝陛下容不下谁,就是再怎么努力又如何
    想到这儿,郑桻又笑了笑。不得不说,柏杞这小子的运气还不错,皇帝陛下对柏妃可是上心的很呢。
    对柏妃娘娘十分上心的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正在清漪阁内和柏妃娘娘一同读话本子。
    原本是柏芷自个儿在看话本子的,但是皇帝陛下来了清漪阁看到了,便不由分说地偏要和她一起读。于是就变成了两人一起坐在榻上,皇帝陛下一手搂着柏妃娘娘、一手翻着话本子,亲亲热热地读给她听。
    ☆、第五十二章
    朱见深读的是宋代经由唐代小说改编的话本《离魂记》。倩女爱恋书生文举,不在乎其有无功名,担心的倒是文举高中后别娶高门。
    “你若是赴御宴琼林罢,媒人每拦住马,高挑起染渲佳人丹青画,卖弄他生长在王侯宰相家。你恋着那奢华,你敢新婚燕尔在他门下?”倩女很是担心文举若是高中,便会抛弃自己。
    “小生此行,一举及第,怎敢忘了小姐!”文举安慰倩女。
    读到这儿,朱见深笑了笑:“这书生早已许下诺言,然而倩女却担心文举高中之后移情别恋,倒显得瞻前顾后、无端疑心了。”
    这话本子柏芷早已读过多次,对内容熟记于心,只是近来无聊,这才又寻了出来。这时候见朱见深这般说,便忍不住反驳一二:“倩女不过是因为爱之切、害怕失去,这才患得患失、不希望文举高中的吧。”
    “不是已然许下诺言么?为何不选择信任文举?”朱见深觉得很奇怪。
    柏芷叹了一口气。这或许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吧。男人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互定终生,那么必然可以举案齐眉、相携一生;相比之下,在这个时代,处处依赖着男人、以男人为天的女人若是许下了自己的一生,那么除了依仗这个男人,便没有旁的方法。正因如此,才会患得患失地反复确定。而倩女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因为害怕文举抛弃自己、甚至宁愿对方不高中。
    哪一个少女不是对未来夫婿满怀期待?可是只有真正经历过之后才能明白这其中的苦楚,尤其是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年代。在现代,若是妻子没有过错,男人单方面提出离婚,那可是要受到谴责的;可是在古代,男人休妻再娶,八成会找“七出之条”为理由。若是纳妾,那更是天经地义了!
    想到这儿,柏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观念不同,更何况朱见深现在可是一国之君,自己同他说这些无异于自找没趣儿。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可以任性地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现在......柏芷摸了摸自己有些涨涨的小腹,这里面还住了另一个小生命。便是为了他,也得忍下这不甘和委屈。
    而朱见深见柏芷脸色有些不对,便知道可能是自己说了什么惹她生气的话了。他合上了书本,摸了摸柏芷的后脑勺:“总之这个结局皆大欢喜,咱们就不必太过介意过程了。芷儿,你看了这么久的话本子,怪累的,还是歇歇吧。”
    “哦。”柏芷应了一声,在朱见深的怀里寻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慢慢闭上了眼睛。
    皇帝陛下和柏妃娘娘在正殿里头看着话本子的时候,芳汀带着一种小宫女们候在廊下。
    “芳汀姐姐,陛下和娘娘在一起看话本子么?”樱草远远看着殿内头的情景,歪着头问芳汀。
    “对啊。”芳汀的笑容非常明媚。皇帝陛下终于又开始常驻清漪阁陪着娘娘了,虽然现在看的是话本子,可能会对娘娘肚子里的小宝宝不大好,但是看着这两人这么腻歪地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竟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那为什么咱们要躲得这么远?”
    芳汀闻言奇怪地看了一眼樱草,娘娘和陛下在里头一起亲亲热热地看话本子,旁人进去自找没趣儿干嘛?这姑娘可真是奇怪。
    “芷儿,饿不饿?要不要让王女史做些小点心呈上来?”朱见深和柏芷静静相依了一会儿,突然这么问柏芷。
    柏芷不乐意地撅起了嘴:“为什么这么问?我看上去这么贪吃么?”
    朱见深马上又抚了抚柏芷的头,笑着回答:“你不贪吃,我贪吃,你陪着我一起吃一点吧。”
    看着朱见深黑白分明的真诚眸子,柏芷有些不自在地撇过了头。自己整个人都陷在朱见深的怀里,对方还那么亲昵地摸着自己的头,他的脸离自己如此之近,这些都让自己觉得怪不自在的。
    看着柏芷微微变米分的脸庞,朱见深在她的脸颊上映下了一个吻,然后笑着让人呈上些小点心上来。
    香喷喷的竹节卷小馒头马上呈了上来,好闻的面香中还透着蔬菜的清香,让人食欲大动。即使是刚用过午膳不久,柏芷还是忍不住吃了好几个。
    朱见深一边陪着柏芷吃,一边在旁笑眯眯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是看着柏芷,心情就会变得很好。
    慈庆宫另一端的偏殿里头,王妃正在仔细地绣着一个香囊。栗绛看着她极其认真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不知道娘娘这是怎么想的,这几日竟然又开始做起女工来。虽然瞧着她的绣活不错,可是问她是不是送给皇上的,她又否认,难不成费了这么大心思的,就准备留着自己用?可是看玄色布料的颜色,明明像是送给男子的。
    这皇宫里头,除了皇帝陛下,还有哪个男人?为什么总觉得娘娘瞒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事情?莫不是有了心仪的男子?
    这个念头一出,栗绛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旁的不说,王妃每日无论去哪儿,都由自己跟着,自己可没见过娘娘见过除了皇帝陛下之外的第二个男人啊。更何况娘娘眼高于顶,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又怎会有其他的男人能入她的眼?
    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栗绛在心里头安慰自己。
    更何况,就算娘娘有心,又有谁敢动皇帝的女人?就算娘娘一厢情愿,大人肯定也不会准的。
    嗯,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
    栗绛甩了甩头,走到王妃跟前。玄色的布料上头又是一朵芙蓉花。娇艳的芙蓉衬着玄色,竟不觉一丝妖娆轻浮,反倒显得有些肃杀。
    ☆、第五十三章
    “娘娘,这几日后宫中有些安静呢。”栗绛慢吞吞若无其事地走到王妃旁边。
    “是么?”王妃换了一股墨绿色的丝线,开始勾勒芙蓉花的叶脉,“反正咱们这偏殿一向是清净的很。”前些天朱见深不知为何趁着禁足吴妃的时候将慈庆宫内外的侍卫又给换了一拨,这下子,谁要是想要偷偷出去,那可做不到了。
    听了王妃这有些抱怨口气的话,栗绛的眼睛里头扬起一丝亮色:“娘娘,最近陛下好像一直去柏妃娘娘那里,咱们要不要有空出去院子里头逛逛?”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了?”王妃瞥了栗绛一眼,“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你不要,偏要出去乱搅和。”
    “娘娘!”栗绛真是无语了,人家做娘娘,自家这位大小姐也做娘娘,有人为了争宠不顾自己的身份和下人较劲儿,有人牢牢抓住了皇帝陛下的心,可自家娘娘就知道多在偏殿里头绣花!
    “好啦好啦,反正最近你也没法子出去,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吧。”王妃抬了一下眼皮子,“想必父亲大人也会原谅你的。”
    得。人家正主都已经这么说了,自己还跟着瞎操什么心呢。栗绛默默叹了一口气,退了出去。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打算作罢,可是有些人却开始着急了起来。
    次日下午,王妃用过午膳,正歪在贵妃榻上浅眠的时候,一个叫红笺的小丫头轻轻走到了在正殿里头守着的栗绛身边,轻轻道:“栗绛姐姐,外头来了银作局的公公,说是有新近采办得来的素银头面呈上。”
    银作局隶属二十四衙门,与在宫中服侍贵人们的尚宫局不同,主要负责大规模的采办和工匠制作工作。除了尚宫局每月呈上的份例之外,二十四衙门内负责采访的衙门亦会根据时令呈上时鲜的一些玩意儿。
    这原本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栗绛一听得银作局的名号,脸色便开始有些不自然起来。她吩咐那前来传信儿的红笺:“还不快去请那公公进来?”接着又走到贵妃榻跟前,轻轻地推了推王妃:“娘娘,醒醒...快醒醒......”
    其实王妃睡得本就浅,方才红笺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就是好不容易进宫过了几个月的清净日子,这下子,这清净恐怕就要没了。
    在心里头长长喟叹了一声,王妃睁开眼来:“何事?”
    “娘娘,银作局遣了位公公前来。”
    王妃从榻上坐起,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传进来吧。”
    登时便有个着了银作局特制衣衫的小太监托了个梨花木托盘入内,上头呈着一整套素银的头面,包括一支芙蓉花伴叶玲珑步摇、两支素银芙蓉流苏花簪、一对素银芙蓉线耳饰、一对芙蓉晨曦吐露手镯并同样花色的臂钏儿。
    王妃上前拿起了那支芙蓉花伴叶玲珑步摇,笑道:“银作局这回倒真真是有心了,呈上来的东西我也喜欢的很,只是不知因了什么由头,突然送了这么一套头面过来?”
    那小太监不卑不亢答道:“回娘娘,端午节将至,因着先帝驾崩不久,宫中便停了一应儿的游乐宴会,转而为宫中贵人们呈上头面首饰等物,也好应应节儿。”
    王妃点了点头:“银作局倒真是有心思。”
    小太监连连推辞:“这是二十四衙门的大人们商议后得出的决定,咱们银作局也就是出个力,可不敢居功。”
    王妃笑了笑:“是个谦虚的奴才。”她又看了一会儿的头面首饰,突然问那小太监:“柏妃那里,呈上的也是一样的头面?”
    那小太监笑了笑:“柏妃娘娘那儿亦是一套头面,只是花色与娘娘的不同。”
    “哦?是什么花色?”
    “回娘娘,是兰花。”小太监毕恭毕敬答道。
    王妃点了点头:“倒也与她相衬。”
    清漪阁内,朱见深正陪着柏芷一同看那银作局送来的头面首饰。这套头面的规格与王妃的相差无几,包括一支素银兰花吐蕊步摇、两支素银镌刻兰花姣叶簪子、一对兰花流苏耳坠子、一对兰叶绕花手镯并相同花色的臂钏。
    朱见深拿起那支素银兰花吐蕊步摇簪到了柏芷的随云髻之上,细柔姣美的兰花花叶中探出的花蕊儿在柏芷发髻一侧摇摇晃晃,显得眼前这个美人整个生动柔丽起来。朱见深笑着对着柏芷看了又看,只看到柏芷的脸颊都带上了微微的米分红,有些羞恼地盯着自己时,这才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自己的眼光,对那银作局的小太监道:“银作局这回可真真是花了心思的,我看这打出来的头面的手艺比起尚服局呈上的也不遑多让。”
    那银作局的小太监原以为只是给后宫妃嫔送头面,哪里想到能见到皇帝陛下、并且还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赞赏?他一时之间喜得跪到了地上,十分激动道:“陛下谬赞了!因着银作局近些日子换了批新的匠人,所以铸造出来的首饰比起以前来要更加好看上一些。”
    朱见深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匠人可是用模具制的这批首饰?”
    小太监不知朱见深为何如此问,一五一十答道:“是匠人用了模具后再加工而成。”
    “这套头面可还有其他一模一样的?”朱见深指着搁在桌上的那套素银兰花头面。
    “还有一套。”一般银作局铸造首饰,并不是像尚服局一样精心打造、一般都是独一无二的孤本,而是制作了模具批量生产。这回因是端午节送给各宫贵人的头面首饰,这才没有铸造很多,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了两套,且将模具保存了起来。
    “把剩下的那套一模一样的头面也给送到这儿来吧。”朱见深吩咐那小太监。
    别说那小太监了,就是殿里头的其他人都愣住了。柏芷轻咳了一声,偷偷抓住朱见深的袖摆摇了摇:“陛下,一套便够了,臣妾要两套一模一样的头面干什么?”
    朱见深握住了柏芷的手:“既然是为芷儿打造的头面,自然要独一无二。既然还有另外一套,那就一起送到清漪阁罢。到时候是换着戴,还是收藏把玩,随你的便。”
    方才就有些微微泛米分的柏芷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手还被朱见深握在手里,身旁还有这么多的奴婢们看着,但是她却突然觉得并没有那么尴尬害羞了。
    朱见深,真是个呆子。这下子恐怕要被其他人笑话了吧!虽然柏芷的心里头是这么想的,但是她却没有再去阻止朱见深,更没有把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里头抽回来。
    那银作局的小太监也是没有料到皇帝陛下竟然如此宠爱柏妃娘娘,甚至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给考虑到了。他应了一声,便恭敬地想要往殿外退,谁料朱见深又叫住了他:“对了,让匠人把这套兰花头面的模具也给毁了。”
    “是。”小太监一边应答,一边在心里头暗暗叫苦。陛下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可是这下子恐怕打造这套头面的孙师傅该生气了。哎,要怎么跟这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去说呢......
    柏芷看着小太监有些仓皇离开的身影,跺了跺脚埋怨道:“陛下,您这也太过了。要是让旁人知道我连这套头面的模具都要毁了,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朱见深侧过身又拿起了一只兰叶绕花手镯套在柏芷腕上,银质的兰花叶与柏芷皓白的手腕相衬极了。他在柏芷的手腕下落下一个吻:“这是我吩咐的,谁敢编排你?”说罢他又笑了笑:“别说,这套头面可真适合你,比起尚服局送过来的那些白玉簪子要好看多了。”
    ☆、第五十四章
    柏芷从朱见深手里头抽回自己的手腕。明明方才朱见深只是浅浅地在手腕上映下一个吻,可柏芷却觉得被他的嘴唇轻轻碰触过的那块肌肤灼热极了。她侧过身想要解了自己此时的尴尬,用了自己极其冷静地声音说道:“陛下,尚服局上回送来的白玉簪子挺不错的呢,为何要这么埋汰它们?”
    朱见深“哼”了一声:“那是!与你原先的那支芙蓉花簪比起来,这尚服局送来的白玉簪可好上太多了!”
    柏芷无语地看着傲娇的朱见深,接不上话。明明是哥哥送的及笄礼物,为何他偏偏这么看不上眼?他平日里可不是一个这么奇怪又喜怒无常的人。莫不是那白玉芙蓉花簪有什么古怪?
    朱见深看着柏芷望向自己的疑惑眼光,这才反应过来。该死!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柏芷看到了皇帝陛下有些躲闪有些懊恼的表情,心里面的疑惑更甚。哎,要是能找个机会问问哥哥就好了,毕竟自家皇帝陛下可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发火的人。
    柏杞虽然是锦衣卫的千户,却是跟着柏大人在宫外办差,并不曾出入过宫廷。柏芷想要见他,那可是难的很。
    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在做些什么呢......想到这儿,柏芷整个人都有些黯然了。若是不想起来也就算了,可是只要想要见上家人一面的念头突然生出来,便再难挥走。
    朱见深看着柏芷的整张脸一下子失去了神采,紧张地问道:“芷儿,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好像,见不得眼前这姑娘露出这么不欢喜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