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酒醒
媚娘醉得厉害,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感觉身上还有酒味,翠喜早叫仆妇烧了香汤来,媚娘泡了小半天香汤浴,穿上粉色织锦绣牡丹花中长夹袄,下配一条石榴红八幅罗裙,手工美色泽雅丽的缀玉缨络结自衣摆下垂至裙脚,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她身段玲珑,婀娜曼妙,衣裳裁剪十分合身得体,少一分则紧,多一分则宽,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以前的秦媚娘倒是很会打扮自己,衣装上从面料到样式,要求致考究,一点不含糊。
病了多时,这些衣裳久不穿用,却没有霉味,还清清爽爽香气扑鼻,媚娘有些不解,翠思笑道:
“放心吧,昨夜趁酒醉睡着,奴婢几个将惯常穿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细细熨烫过,放在熏笼上小心烘干,晾挂起来,待好了又再熏过喜欢的玫瑰花香,才收进橱柜的……生了恒哥儿后,未置什么首饰衣裳,能穿的好衣裳不多,就这几套,还都是以前七……”
一旁的王妈妈和翠喜忽然大声咳了起来,媚娘奇怪地看着她们,翠怜忙说:
“哎呀!妈妈和翠喜昨夜坐久了,怕是感了风寒罢?快快去添衣,免得真病了,又过给!”
王妈妈陪笑道:“是呢是呢,如今天寒地冻的,真不能久坐了……那些衣裳以前齐齐整整地挂在衣橱里,昨晚全洗过整理过了,仍旧齐齐挂回去,翠思,你记得做这件事!”
趁着媚娘不注意,王妈妈瞪了翠思一眼,翠思低下头,应道:“是!”
打发到厨房去煮一碗鱼粥的小丫头橙儿走了进来,双手提着个又长又大的食盒,笑咪咪脆声道:
“大快趁热吃了吧,今儿有鲟鱼汤,有珍珠米饭,有一只竹丝**……好多样菜式呢!”
翠怜忙接了她手上食盒,骂道:“小蹄子,叫你去煮鱼粥,偏拿了饭来,还去那么久!”
媚娘正饿着,前世她可不爱吃粥,忙说:“总吃粥也腻,我想吃饭了!”
十一岁的橙儿梳着双抓髻,髻上编缠了红色绫缎带子,双耳边各垂下一缕软软的发束,十分秀气可爱,她歪着头看翠怜,笑道:
“翠怜姐姐,可不是我不遵从姐姐的话,我也叫煮鱼粥的,是太太房里的春月姐姐来给太太拿炖品,见厨娘们对我爱理不理,便骂了她们几句,说大***饭食也敢怠慢,是不想活了!春月姐姐又说大醉了一天,定是饿了的,不能便宜她们只煮粥,让做了饭,尽着挑几样好菜教她们做好,我才等到现在的。”
翠思在旁边听说厨房的人又给清华院的人摆脸子看,恼了,一把将橙儿扯过去问:
“是谁?又是那个梁婆子?上次杏儿去了半天拿不回一碗粥,这回你若不是遇见春月姐姐,怕也回不来!总要等我和翠喜去掀她们桌子,才肯老实给我们清华院做吃的!”
橙儿说:“今儿她们倒真是忙呢!听说二回来了,说是在白府娘家累坏了,吃不下饭,也要喝粥,她喝的是白米粥,酱菜要香油炸过,丝儿要切得发丝那般细,还要好几样我记不住名儿的小菜……大太太、二太太这两天都不去锦华堂上房用饭,自是要各开一桌,二老爷又有客来,在齐思斋开宴,还有三爷、三也要一桌好酒菜……最要紧是锦华堂,有稀客,中午一顿就做了五十多样菜,晚上还不定要多少呢……”
媚娘装着看翠怜摆出饭菜,耳朵却留意去听橙儿的话,心里暗想:我的乖乖,做个大,排队吃顿饭还真难!这一大家子,各房各开桌,厨房得有多少人才够使唤?
翠怜摆好菜,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鲶鱼粥,有一砂锅米饭,一只斩切好的竹丝**,配五六碟小菜,还有一个炖盅的鲟鱼汤,橙儿说是春月姐姐亲自去汤锅里舀的,那鱼汤是熬了准备送去给二太太的。
媚娘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鲟鱼汤,哇塞!那个纯粹鲜美,真不是现代能尝得到的!
又尝了口鲶鱼粥,也很清甜鲜美,便递了给橙儿,说道:“这个拿去给娘,趁热喂给恒哥儿吃,要小心挑刺!”
橙儿就端了鱼粥出去,媚娘问王妈妈:“候爷不来吗?要不要等他一块吃?”
王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不用等了吧,候爷大抵不会来……以前身子总不大好,吃食与候爷不尽相同,总要喝粥,候爷爱吃,又因忙于公务,来去匆匆,因此多在东园那边吃……这清华园是候爷自小儿就住着的地方,成亲后改建过,正房住着,左手边紫藤花架和冬青树后的月洞门过去,是候爷办公读书的东厢房,也叫东园,错落十多间房呢,有厅有书房有睡房,病的时候,候爷就住那边,老太太给了几个丫头婆子,都在那边服侍候爷。”
媚娘喝过汤,接过翠怜盛的小半碗饭,慢慢吃着,一边问王妈妈话。
“我看见咱们正房右前方水池假山过去,有两排房子,那也是我们清华院的吧?那是谁住着?”
王妈妈和翠喜、翠思、翠怜面面相觑,翠思说:“唉,总抵是全忘了,妈妈索都说完了罢!”
媚娘夹了一个**腿吃,说道:“慢慢来吧,我想起来也罢了,想不起来,问了你们,就得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强过让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懂!”
王妈妈清了清嗓子道:“说的那两排房子,住着意姨娘和绣姨娘。候爷从边疆回来,生了哥儿未满月,老太太便作主给的通房,原名叫如意、绣儿,两人原是一处侍候老太太的,情同姐妹,后来如意有了身孕,两个都抬了姨娘,不幸的是意姨娘前几天不小心滑了胎,伤心不已,直到现在还起不来床,绣姨娘一直陪着她,候爷准她们待在房里,什么时候意姨娘好了,再出来。”
媚娘被噎了一下,翠喜忙拿了茶水给她喝,媚娘说:“给我拿温开水。”
翠怜上来给她盛汤:“还是喝鱼汤吧,这个补身子,还热着呢!”
媚娘摇头:“我喝了一碗,够了。留下些你们一人喝几口,都辛苦了,要补就一起补吧。来来,都坐下,好在我身边只有你们,没放着他家的人,说话做事,都不必拘束。”
翠怜翠思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不肯坐下。
媚娘说:“怎么的?要我来拉你们入席?好吧,我给你们盛汤!”
翠喜将一碗温开水递给媚娘,红着眼睛道:“说什么呢?我们几个陪了嫁过来,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服侍,没成想会……直以为过了之后,便是被这府里送到乡下庄上去的命,没想到又醒回来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一辈子烧香拜佛都是愿意的。只要好,我们就好,怎还敢与一同坐着吃饭!”
王妈妈也拿袖子拭着眼睛:“断没这个道理,就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媚娘放下筷子:“我本还想吃一碗的,你们这样,我吃不下了。”
王妈妈慌了:“得多吃,身子骨才硬朗起来!”
“那你们坐下,等会饭菜冷了,一个都吃不成!”媚娘又拿起筷子,“别跟我拘礼,告诉你们:我死过一回的人,不打算像以前那般,我要换一个样子活着!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吃了苦,受了委屈,我心里记着呢,你们就像我的娘家亲人,凡事担待我,我也不能薄待了你们!”
在媚娘的坚持下,王妈妈只好侧边坐了,三个丫头挤着并排坐在下首,主仆几个安安静静地吃着,媚娘将一碟兔子放到三个丫头面前,又给王妈妈夹了个小**腿,再拿个小碟子,将两只大**腿拔在上面,笑道:“这个给橙儿那小丫头,看她蛮伶俐可爱的!”
王妈妈说:“出嫁时,除了老奴和身边翠喜翠思翠怜跟着,府里另外买了两个十岁的小丫头陪嫁,由这三个大丫头教导,橙儿和苹儿,都是懂事勤快的,外边跑腿传话什么的,多得使唤她们。”
媚娘点了点头:“妈妈直说吧,我们秦家是不是比这候府低了门第?我的陪嫁定是不多!”
王妈妈低下头,微叹口气:岂止是不多,秦家虽然也世代为官,却都做的清水官,老爷身子自来病弱,独有大爷和媚娘兄妹俩人,五年前老爷从任上病退,家道中落,好不容易给大爷订了一门亲事,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还未娶进门,老爷便病逝。媚娘为父守孝期满,应一位富家闺友邀请,一同乘船游湖,被威远候看上,蒙他不弃媚娘家中清贫,求了皇上赐婚。嫁过来时,除了面上一点浮礼,一个婆子五个个丫头,本再没有别的陪嫁产业,老太太和太太们看她的眼神,淡漠而嫌弃,就像看一个讨饭丫头。偏偏候爷不能护着她,将她娶进门,就奔赴边疆去打仗,她在候府极度的自卑孤寂,人微言轻,凡事不敢出头露面,连这府的庶子都敢轻看她……
媚娘看着眼前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去的婆子丫头,勉强笑了笑,道:“不值什么,我相信以后会好的,我尽量不让你们难过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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