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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反客为主,追问起裴显问题了。
“裴小舅问了我那么多。我都如实答了。诚意够不够重?”几轮酒喝下来,她的姿势更加随意了不少,一只手肘撑着食案,身子几乎趴在案上。
借着七分酒意,纤白的手指拨转荷叶盘,慢悠悠顺着水流漂下去,
“我只问一个问题。在京城里认了我这个甥女,小舅心里后悔不后悔?”
裴显漫不经心啜了口酒,
“认都认下了。你我如今舅甥情深,对坐在一处喝酒,此时再谈什么当初后悔不后悔,岂不是毫无意义。”
“得了吧,裴小舅。少用话术搪塞我。”姜鸾笑了起来。她单手支着腮,微醺的精致眉眼舒展,整个人透出说不出的一股子轻松惬意,就连落在身上的初秋细碎阳光也明媚了三分。
“今天这场宴席,固然是我替二姊求来的。你又何尝不是借着今天的机会,接触试探了谢节度?看你们两个刚才一路相谈甚欢,说了不少平日里没机会说、当众说不得的事吧。”
姜鸾半真半假地抱怨,“明明是两边都有益处、皆大欢喜的事,我忙活了半天,怎的连一句好听的客气道谢都听不到?我看你平日里说起官场的客气寒暄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裴显听若未闻,连举杯的动作都没有改变,不紧不慢又喝了口酒。
“懒得说。”
姜鸾今天实在是喝多了,从一开始地端正跪坐,改成盘膝坐,最后变成毫无形象地趴着坐。整个身子趴在凭几上,乌黑眸子里醉得朦朦胧胧,手里的酒杯哐哐哐地敲食案,
“厚此薄彼。对外人客气寒暄一套一套的,对自家人倒懒得讲个谢字了。说好的舅甥情深呢。”姜鸾不满地说。
裴显今日也喝得不少了。
手里握着金杯,肆意地斜倚在清漆矮案,视线掠过天上浮云,回到烟火人间。
雅致流水庭院的对面,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小公主拿金杯盏砰砰地敲食案,俗世眼光刻意讲究的什么规矩,仪态,她全不在乎,放肆地仿佛天上流动变幻的云。
他在家族里辈分大,裴氏小辈见了他都如六娘那般毕恭毕敬;军里更不必说,麾下对他唯命是从。从未见过面前这种性子的女孩儿,矜贵又娇气,柔韧又肆意,难以琢磨。
他唇边的笑意深了些。
“作天作地的小丫头。” 裴显慢悠悠地说道,“天都能被你捅穿了,整天帮你收拾烂摊子,脾气上来连声小舅都不肯喊,还要我道谢?喝你的酒吧。”
姜鸾突然噗嗤笑了。
她趴在案上,笑得肩膀都微微震动,两眼愉悦弯成月牙,确定地说,“小舅认下我这甥女,嘴里不说,心里早连肠子都悔青了。”
裴显淡定地举杯,饮尽杯中烈酒:“舅甥情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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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裴府私酿馥罗春, 出乎意料地好喝;今日和谢征的城外会面,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今日京郊别院的会晤,气氛松快。
姜鸾不知不觉间喝得有点多。
耳边模糊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春蛰和秋霜两个试图在和她说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
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 视野朦胧,逐渐陷入了黑暗。
耳边水声阵阵。
水流平缓地流淌着, 冲刷着不远处的江岸, 发出汩汩的声响。
她感觉有人在用力拉她的手。
那是什么时候?
她想伸出手去, 回握住那只救命的手,但手臂已经冻得僵直了。
不只是手臂, 全身关节在江水里泡了整夜,冰冷僵硬得像一具真正的浮尸, 如果不是眼珠子偶尔还能转动一下, 和满江漂浮的溺死尸体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只救命的手改而拉扯她紧紧抱住的一截浮木, 拖拽着往江岸边游去。
她倒在江岸边,有人用力掰开她僵硬的手指, 怀里紧抱了整夜的浮木被抽走了,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嗓音低沉而稳定,饱含安定人心的抚慰力量。因为长时间低温而陷入混沌的神志却难以分辨话语里说了些什么。
她仿佛一个受冻濒死的小动物般, 猛地往前一冲, 张开双臂,失神地抱紧了离她最近的一具温热躯体。
说话的声音瞬间消失了。
她丝毫没有察觉,就像在水里死死抱紧那根浮木一般, 不管不顾地抱紧了那具温热的躯体。人体热度隔着两边湿透的衣裳, 源源不断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
真暖啊。
深秋的朝阳从江边冉冉升起, 呼啸的江风刮过身侧,她剧烈地咳嗽着,泡透了肺的冰寒江水一口口地往外吐。
江水里挣扎的一夜激起了她全部的求生欲,她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用尽全力死死搂住,无论如何也不放手,顽固地在对方身上挂了两个时辰。
直到辎重队随军的军医从后方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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