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深山穷谷不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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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庭谨和司工署的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在见到苏园园第三次摔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李家水等人慌忙将苏园园扶起来,傅庭谨沉声吩咐:“你们在这儿照顾她,我去见陛下,求他网开一面。”
他刚要转身,就被苏园园拉住衣角,她的声音异常虚弱,需要人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别去……”
看着她固执透亮的眼神,傅庭谨停下脚步,眉头轻皱,显然并不赞成她这种逞强的做法,语气越发严厉:“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两千里的路程,你以为是走着好玩的吗!你的脑子是被太阳给晒蠢了吗?!”
看着他被气得炸毛的模样,苏园园勉力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抱歉,徒儿让师傅操心了……”
傅庭谨愣了一下,脸上的愤怒终于挂不住了,悉数散落下来,只剩下满满的无奈:“若非看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谢谢。”
“……”傅庭谨默默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向她。
苏园园推开同僚们的手,挣扎着重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往前挪动……
她有她的坚持,既是她的错,她就要独自承担,绝对不能因此牵连到身边的亲人。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司工署的人都很担忧,纷纷看向傅庭谨:“您看这可怎么办才好?要不,咱们一起去向陛下求情吧,说不定陛下心软,就同意赦免了苏郎中!”
傅庭谨沉默良久,却只是淡淡地说道:“都散了吧。”
众人不解:“难道就这么放着苏郎中不管了?!”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我们谁也没办法替她做决定,再者。这件事的确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过错,假若她能脱罪,肯定会有其他人来顶罪,我想……她应该是在保护着什么人吧。”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一愣,如果真是这样,旁人就真的没有立场去插手此事了。
时间宛若垂垂老矣的老人,慢腾腾地前进着,每分每秒都像是深刻的煎熬,在炙热的阳光下。烤得人头昏脑胀。
太阳一步三回头地往西边垂落,天色渐渐暗下来,宫中一片死寂。
朦胧的月色之中。只有苏园园的身影还在孤独前行。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傅庭谨和负责报数的小太监两人还没走,小太监已经昏昏欲睡,强撑眼皮记数:“六百三十二。”
傅庭谨随意地坐在地上,看着苏园园一遍遍从面前走过去。见她摔倒了,就走过去扶她一把,等她站稳后,便松手放她走……
他都被自己为人师表的无私精神给感动了,舔着脸皮从御膳房里讨来一壶美酒,蹲在路边喝得满面红光。权当是慰劳自己。
按理来说,太阳落山之后,宫门就要关闭。闲杂人等是不能在宫中逗留的。但对于傅庭谨的行为,皇帝和太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作声,其他人见到两尊大boos都没动,更加不敢多管闲事。傅庭谨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关了。
慕容府中,阿谷一直站在门口。凝望宫中的方向,久久未曾动过。
戎卓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去低声说道:“少爷,天色不早了,该歇着了,明天还要早朝,可别耽误了休息。”
声音落地许久,阿谷方才缓缓收回目光,咽下满心的苦涩,声音暗哑:“我这么自私,早晚不得好死。”
戎卓愣住,有些错愕:“少爷……”
“罢了,这都是命,我不认也得认。”
说着这些别人听不懂的话,阿谷转过身,缓慢地走进房间,从背影看他,才发现他其实也挺瘦的,尤其是在他低头的时候,更显形单影只。
戎卓跟在身后,看着自家少爷失魂落魄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原因所在,只是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原因,最后关上房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在那里面,有什么让少爷很在意的人吗?
一夜过去,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启明星挂在半空中,昭示着新的一天又要来临了。宫中的侍女太监们已经起床,纷纷出动,一如往常那般侍奉自家主子起床洗漱。寂静的皇宫终于泛起几许生气,晨雾漂浮在空中,朦朦胧胧,行人身姿绰绰。
御书房前,小太监拨动一颗计数器的珠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九百八十七。”
苏园园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发丝一缕缕地黏在脸上,夜风吹来,煞是凉寒。
傅庭谨蹲在路边,抱着个空酒壶,默默看着她从面前走过,有气无力地说道:“你闷不闷?要不要为师给你讲个笑话听?”
他不等苏园园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从前有个大侠,他姓冷,他的剑很冷,他的相貌很冷,他说话的语气也很冷,然后一天,他就冷死了……哈哈哈!好不好笑啊?!”
“……”苏园园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傅庭谨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把她扶起来,见到她额头磕破了,立刻熟练地帮她止血包扎:“就算为师的笑话这么好笑,你也不用激动得把脑袋给摔了啊!”
“……”苏园园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抬杠了,只能用眼睛瞥了他一眼,表示对他的鄙视之情。
寝宫之内,皇帝在花从善的侍奉下洗漱更衣,出门时,他往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苏郎中还在走?”
花从善低头回答:“是的。”
“还剩多少遍?”
花从善贴身服侍了两代君王,心思细腻,办事周全,早就猜到皇帝会问起这事,整晚上都派人盯着御书房那边的动静。
“约莫还剩八遍。”
“她属乌龟的吗?走得还真慢。”
花从善低头说道:“苏郎中毕竟是个姑娘家,体力不比男儿,自然要慢些。”
皇帝稍一思忖。脚下转了个方向,朝着御书房走过去。
反正时间还早,稍微绕点路也不耽误正事。
花从善带着一干侍从刚满跟上去,一行人慢慢悠悠地来到御书房前,当他们看到苏园园的模样时,俱是一愣。
只见苏园园的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汗水,脸色惨白,浑身狼狈不堪。她的体力已经用尽,摇摇晃晃地走两步。脚下一踉跄,猛地摔倒在地。傅庭谨默默地扶她起来,刚一松手。她就又摔了。
双腿都在不停地打颤,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只能咬紧牙关,用双手撑着地面,如同一条蚯蚓办。一点点爬着往前挪动……
即便没有了双腿,她也能用双手前进,这就是她的信念。
小太监似乎被她的强大执着给吓到了,不忍心再看下去,赶紧别开头,颤抖着手指拨动铁珠子:“九百九十七……”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的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皇帝转过身,淡淡地说道:“走吧,别耽误了早朝的时辰。”
花从善低头:“是。”
他们走了没几步。皇帝又停下脚步,侧头看了花从善一眼:“等下你找辆马车送她回家,再找个御医给她瞅瞅,她的事情都不许外传,违令者按欺君罔上处置。”
花从善再次低头:“奴才记住了。”
等到早朝正式开始。苏园园终于爬到了终点,小太监当即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千。苏郎中,您走完了。”
听到这话,苏园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被松开,极度的疲惫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她当即双眼一黑,闷不吭声地昏死过去。
傅庭谨赶忙将她扶起来,脱下罩衫盖在她身上,然后将她背起来,小太监在旁边见了,有些犹豫地说道:“男女有别,你们这样不大合规矩……”
傅庭谨冷冷地瞥了小太监一眼:“命都快没了,还要规矩有屁用!”
一句话,就噎得小太监满脸涨红,无话可说。
傅庭谨这人懒散得很,平日里就爱喝酒插科打诨,见惯了他任性妄为的模样,这还是第一次,外人看到他严肃冷漠的一面,年轻的小太监当场就被他那股凌厉冰冷的气势吓得愣住。
他背着苏园园朝宣直门走去,路上偶尔碰上几个行人,都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两。
傅庭谨无视掉身后如影随形的目光,背着苏园园稳步前行,他的肩膀并不健壮,但很宽阔,也很温暖,让苏园园感到很踏实。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被父亲背着的感觉……
走出宣直门,花从善安排的马车早已等在门口,车夫见到那师徒两人出来,立刻跳下马车,撩起车帘子,帮着傅庭谨将苏园园抱进车里。
一路飞驰,平安地抵达安国公府侧门前。
傅庭谨将苏园园抱下来,一脚踹在大门上,将门房里的下人吓了一大跳,赶忙打开门,看清踢门的大胆狂徒之后,当场愣住,随即让开路将傅庭谨和苏园园请进来,并派人跑着去通知大夫人和安国公。
龙氏见到苏园园的惨状后,担心得差点晕过去,赶紧让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这个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安国公苏明贤出现了,他身后还带着宫里的御医,慌张的龙氏这才镇定下来,让人腾出地方给御医看病。
安国公看了一眼旁边没做声的傅庭谨,微微颔首,以示感激。
傅庭谨见到爱徒有人照顾了,便大手一挥,悄然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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