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9 如实
俞溢、熊暴石、朱舸三人正来到青苔巷,打算向一位离职的老文书询问府衙内部的情形。
三人之中,朱舸显得最放松,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对三人要做的事很有把握,还是因为他并不在乎事情的成败。
熊暴石显然抱着前一种看法。
领路的朱舸首先去叫门,却无人回应。
“怎么没人来应门呢?”
熊暴石面露疑惑,看向朱舸,笃定朱舸能够为她解答。
朱舸果然给了她一个说法。
“翁老伯年纪大了,不但耳背,腿脚也不好。等他听到响动过来开门,肯定要费不少时间。”
熊暴石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慢腾腾的脚步声。
门开了。
偻背的翁老伯眯着眼睛打量起来客的模样,终于在朱舸的呼唤声中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这个小子,进来吧,把门带上。”
翁老伯行动缓慢,说话却很爽利。
这处小宅只住着他和妻子两个人,虽然不够宽敞,却不至于逼仄。
此时,他的妻子外出未归,家中只有他一个人。
“镖行的活计还辛苦吗?你这小子有多久没来看我了?”老人声音响亮,几乎像是凑在听者的耳旁喊话。
朱舸也提高了音量回答。
“我心里惦记着你呢。我一得空就来看你,还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伸手搀扶翁老伯,转头示意落在最后的俞溢关上院门。
屋前的小院种着一些果蔬的小苗,几乎无处落脚。
四人并不停留,都往屋内走去。
主人进屋后,招呼客人入座。
朱舸顺着主人的指点,从角落里搬出三张方凳,却不着急坐下。
他先为翁老伯介绍俞溢和熊暴石。
“这是我最近结识的兄弟,名叫俞溢。这是我新认的妹妹,名叫熊暴石。她的身手很了不得,连我都服气。”
翁老伯听得认真,看朱舸说话时的口型也很认真。
“俞溢,熊暴石。”他指了指二人,分别说出二人的名字。
朱舸笑着连连点头,表示翁老伯记性很好。
主客这才入座。
四个座位将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我要说的好消息正和俞弟有关。他不日就要到府衙去办差了,职分便是文书。”朱舸直接说起正题,随口捏了一个由头。
翁老伯听明白朱舸的意思后,连声称赞年轻人有出息。
不用朱舸开口请求,翁老伯便主动提出,要教俞溢一些做文书的门道。
俞溢有些心虚,生怕翁老伯问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
好在,翁老伯只顾传授经验,没来得及考查俞溢汲取了多少。
俞溢终于放下心来,分神看了熊暴石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
熊暴石眉头紧锁,一会儿看向朱舸,一会儿看向翁老伯,一会儿又看向俞溢。
“俞溢,我们还是说实话吧。”熊暴石看着自己的膝头,压低了声音说。
俞溢听得一清二楚。
翁老伯见俞溢对着熊暴石发愣,便问:“小姑娘说了什么?老伯我没听清。”
朱舸趁机接过话头:“小妹没有去过府衙,对府衙里的事很有兴趣。老伯,文书平时在何处办公?每天要处理公文多不多?”
翁老伯毫无隐瞒。
“就我自己来说,平时都在雨泽堂办公,每天把新公文归纳整理,递给知州大人过目。各种公文、书信,有轻重缓急。做文书,要长手干活,要长腿奔走,要长眼睛看上司的脸色,要长脑子琢磨上司的心思,但不能长舌头多嘴,不能长耳朵偷听。诸事繁杂琐碎,只有用心才能胜任文书之职。”
他一番感慨说教,却没有人听得进去。
俞溢的注意放在雨泽堂。
熊暴石在暗暗坚定决心。
只有朱舸追问说:“知州大人每天要看那么多公文,府衙里有地方存放它们吗?”
俞溢和熊暴石都竖起耳朵细听。
翁老伯回答说:“当然有。雨泽堂东面就是东楼文卷库。容州城自建成以来,所有的录事文卷都分门别类存放在那里,平时的公文案卷也不例外。”
俞溢和熊暴石相视一眼,都认为翁老伯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熊暴石坐不住了。
她一言不发,猛然起身就往屋外走。
俞溢得到朱舸的提醒,连忙追出去。
“你怎么了?”他并非全然不了解熊暴石的心事,只是心里不赞同,才故意发问。
熊暴石直言不讳:“我不想骗翁老伯。他不知道我们要进府衙盗文卷,才把文卷库的位置告诉我们。等他事后发现,他肯定会后悔自己轻信了我们。”
俞溢感到万般无奈。
他为了完成熊采芝的要求,甘心冒着前途尽毁的风险。而熊采芝的女儿却嫌他毁得不够快?
“盗取文卷,风险极大。一旦泄露,原叔、朱大哥、翁老伯、甚至是齐臻镖行的罗管事,都会受到牵连。我已经解释给你听了,这件事只能由我们两个人动手,若是失败,后果也只能由我们两个人承担。你现在告诉翁老伯,是想让他破坏我们的计划,还是想让他为保密此事而提心吊胆?”俞溢真想撂开手,让熊暴石自己去为难。但他想到刘筠,又不得不忍耐。
“你……你惯会骗人!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了真话、什么时候说了谎话。你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
方才,熊暴石看看俞溢和翁老伯交谈时坦然自若的模样,便想到俞溢哄骗她下山时的情形。
她是自愿离开九首山,却不是自愿成为俞溢威胁她母亲的人质。
她无法看着俞溢故技重施,却安慰自己、俞溢的做法情有可原。
“你若真心为了翁老伯好,就不该把他牵扯进来。我不同意,你明明利用了他、却把他蒙在鼓里。”熊暴石终于说出她的心结。
俞溢对上熊暴石正直的目光,心里不是没有动摇。
他和熊暴石之间,天差地别。
若是他更愚笨几分,看不清这些差别,他必定会一意孤行,彻底和熊暴石决裂。
但他很清楚,熊暴石若是继续留在州城、迟早会从天上跌落到地面。
等到那一天,他和熊暴石之间的差别才能消弭。
“好,我赞同你。翁老伯如实告知我们府衙里的情形,我们也该把我们的目的如实告知他。”俞溢说道。
他让熊暴石等候在屋外,自己一个人折返屋内,对翁老伯坦白一切。
熊暴石站在屋外听着屋内的说话声,悄悄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