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 旧址(十八)
障鬼台空无一人。
营帐完好无损,不久前熊熊燃烧的火盆此时却被倒扣在潮湿的地上、逐渐熄灭。
这里还没有被黑暗完全侵蚀。
半人高的石台上,孑然竖立的匕首发出幽幽的冷光,像一盏明灯一样吸引着潜伏在草地间的大小活物。
王妧手里的火把照亮了她身旁的一个角落,但经过此处的虫豸通通对她视若无睹。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心绪不平,跌跌撞撞地走向营帐,想从行囊中找到救人的麻绳。
就在松明火把探入营帐内的一瞬间,一道人声响起,砸在王妧心头。
“大小姐,是你啊……”
老五颤抖的声音在营帐最里处传出来。
王妧轻轻呼出一口气。
“老五?庞翔和路婴呢?”她一边问,一边低头去找绳子。
“路婴,去东边轮值了。我大哥……西边出了点情况,他去查看。”
老五说得很轻缓,很谨慎。
王妧心中虽然有许多疑惑,但她的心神更多地放在邢念遇险上。
因此,她既没有听出话中的异样,也没有追问下去。
她很快找到一根绳子。
“随我去救人!”
她将绳子缠了几道,背在身后,同时往营帐外走。
老五发出了痛苦的喘气声,像小婴儿还没学会说话、只会哼哼叫唤。
王妧在霎时间觉察到了什么,恐惧攥住了她脑后的头发。
一记重击落下。
王妧应声倒地。
“你不能离开,我是在救你……是我救了你……”老五喃喃自语。
火光映着他苍白、汗湿的脸。
他没有说谎,他只是隐瞒了一件事。
枯木林间的黑瘴似缓实急,所到之处一片死寂。
它追逐着微风,一往无前,直到被一块凸起的高地撕裂。
起先,黑瘴如水花般激荡起来,随后又化成黑色游蛇围绕着高地逡巡不进,最终,它将高地包裹成一个黑茧。
茧中之蛹正在向上攀爬。
王妧惊醒了。
潮湿的泥土贴着她的脸,地上尖锐的冷意刺穿了她的双手和双脚。
她几乎无法起身站立。
四周一片黑暗。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黑色瘴气距她只有一步之遥。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据扑面而来的冷意行动。
脖颈上受到重击的位置还在隐隐作痛。
劲韧的草木挠动着她的掌心,她手上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双手微微颤抖,急切地在地上胡乱摸索。
苔藓、杂草、石阶……
她仍在障鬼台。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石阶旁?
老五为什么要打昏她?现在,他人又去了哪里?
石阶之后是石台,石台之上是……
黑瘴中伸出一只手,缓缓抓住了王妧的脚踝。
王妧心头一紧,冻僵的双腿不知从哪里获得了力量。她抬起另一只脚,用尽全力向被抓住的脚踝处踢去。
她猜,她踢到了一只手臂。
那只手臂倏地收回。
王妧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爬上了石阶,把石台上的匕首当作目标。
她竭力保持着安静,可她的喘气声就像擂鼓声一样明显。
在这种情形下,王妧忘了一件事。
就在她昏迷之前,整座障鬼台的虫豸好像溺水者一样冲向石台这块浮木。
石台上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小腿传来一阵刺痛,王妧却顾不上了。她爬上石台,用双手丈量台面的长短,准确找到匕首所在的位置。
当她握住了匕首的把柄时,一双冰冷干枯的手从她身后握住了她的脖颈。
腐臭味充满了她的鼻腔。
她感觉到生命像积水一样决泄而出,而她却挣脱不开,阻止不了。
“啊!”
惊吓声从石台的另一端传来。
王妧朝声音的源头望去。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声音的主人正是老五。
“老五……”
被扼住的咽喉发出破碎的呼唤。
王妧得到的回应是带着更多恐惧的尖叫。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手中的匕首。
可惜,她使不出十分力气,匕首纹丝不动。
就在她心中的紧张渐渐变成绝望时,一簇火折子的亮光突如其来,随即又消失在黑暗中。
王妧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尖叫声移动了。
它绕过石台,来到王妧的身后。
伴随着一声闷响,王妧感觉到她的脖颈挣脱了束缚。
她抓住机会,咬紧牙关,拔出匕首,握着它反手刺向身后。
然而,这一刺落了空。
袭击她的东西隐匿在黑暗中,随时可能再次袭来。
王妧不假思索,解下背后的绳子。
“老五!火!”她高声喊道。
“大……大小姐……”老五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惊恐。
火折子再次燃烧起来。
王妧瞥见石台下一道人形的黑影正朝浑身发抖的老五走去。
她将绳子的一端打了一个结,扔向老五。
“缠住它!”
火光再次消失。
王妧抓住绳子的另一端,跳下石台,与老五会合。
“跑!”
她推了老五一把,而她自己则朝着相反的方向拉紧了绳子。
长绳绕了一圈,将人形黑影缠住。
二人合力将黑影拖向石台。
这一次,王妧手中的匕首已经确定了目标。
刃尖陷入一片烂损的骨肉之中,一团黑瘴在王妧看不见的地方四散逸逃。
当王妧收回匕首时,她失去的生命再次回归。
不仅如此,她还有了额外的收获。
“清除一只厌鬼,寿命增加……一年。”
“任务升级:清除厌鬼,数量不限。”
她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小腿处的刺痛变成了剧痛。
王妧支持不住,再次昏迷过去。
石台上的细缝悄然开裂,仿佛一只张望的眼。
……………………
林中移动的黑影突然放慢了速度。
“嘿!原来是你在这儿鬼叫呢?”
黑影发出了嘲笑声,将沉浸在思绪中低声哭泣的邢念拉回现实。
“武……武兄弟?”
邢念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欣喜。
绝处逢生之际,他又哭又笑,只是身体又不由自主地下陷几分。
黑暗中,武仲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挥舞的双手活力十足。
武仲没有急着救人。他叉着腰,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慢吞吞质问道:“你误了轮值,这事怎么说?”
邢念脸上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我……我不是……我……”
他期期艾艾,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慌乱的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我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安排得不够周全?你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