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漓看着叶嘉衍的背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那个掺杂着烟味的吻，明显带着某种情绪。
    她不够了解他，感受不出那一瞬间，他的情绪有多复杂。
    但是，她看得见他心里的伤口。
    见叶嘉衍和江漓漓下来，梅迎岚松了口气，说：“嘉衍，漓漓，你们在爷爷这儿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叶嘉衍坐在同一张餐桌了。
    “嗯！”江漓漓点点头，“妈，你下午没事的话，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好呀。”梅迎岚很小心地看了看叶嘉衍，“我有空的！”
    江漓漓看了看手表，说：“我去做饭。”
    梅迎岚忙站起来，“我帮你。”
    江漓漓知道梅迎岚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说：“我和阿姨两个人就可以了，你和爷爷他们聊天吧。”
    叶嘉衍想说什么，爷爷突然开口：“嘉衍，跟我说说公司的情况吧。”
    “……好。”
    江漓漓看得出来，叶嘉衍是要和她一起去厨房。他不会做饭，只是想找个借口避开梅迎岚。
    爷爷看穿了他的心思，把他留下来了。
    江漓漓趁机溜到厨房，和阿姨一起准备晚饭。
    吃饭的时候，梅迎岚一个劲地夸江漓漓手艺好，说叶嘉衍每天都可以吃到她做的饭菜，一定很幸福。
    江漓漓感觉得出来，梅迎岚在等她邀请她去他们家。
    她想了想，装作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她要上班，已经很少做饭了。
    “那嘉衍……”
    梅迎岚知道叶嘉衍很挑剔，想问阿姨做的饭菜合不合他胃口。
    “一个大男人，吃什么不行啊，又不是只有漓漓做的饭才能喂饱他。”爷爷边喝汤边说，“漓漓既然要去上班，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要当个优秀律师的，做饭太耽误漓漓追求梦想了！”
    叶嘉衍用公筷给爷爷夹了一筷子菜，“您说得对。”
    “漓漓啊，”梅迎岚问，“你去上班，还能兼顾家里吗？事业型女性很辛苦，最后可能工作和家事都处理不好。”
    这种问题，一个回答不好，提问和被问的人都会不开心。
    江漓漓正寻思着该怎么应付过去，就听见叶嘉衍说：
    “我们有阿姨，家里的事不需要漓漓操心。”
    梅迎岚并不是反对江漓漓去上班，她只是担心阿姨照顾不好叶嘉衍。
    叶嘉衍这么说，明显是袒护江漓漓，暗示她多管闲事。
    她并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担心……
    “张姨现在在我们家。”江漓漓像是感觉不到逐渐紧绷的气氛一样，笑着说，“妈，你还记得张姨吗？就是一直都在照顾我、做菜很好吃的那个阿姨。”
    “张姐去你们家了？”梅迎岚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漓漓给梅迎岚盛了碗汤，让她多喝点。
    “你也要多喝。”梅迎岚说，“你一直都太瘦了。”
    江漓漓笑笑，当即多喝了半碗汤，梅迎岚开心地笑了。
    吃完饭，梅迎岚试图和叶嘉衍聊几句，叶嘉衍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江漓漓只能出面各种打圆场。
    梅迎岚一方面是感到失落，一方面是不忍心看江漓漓这么辛苦，起身离开了。
    老爷子说想出去散散步，让叶嘉衍陪陪他。
    江漓漓猜也知道爷爷是有话要跟叶嘉衍说，推了推他，说：“你陪爷爷去吧，我准备水果和饭后甜点等你们回来。”
    老爷子在自家花园转悠腻了，沿着通往大门口的路，走到别墅区去了。
    皎洁月色纠缠着昏黄的路灯，光亮在别墅区的小径上蔓延。
    风吹来，叶嘉衍替爷爷围好了围巾，说：“小心着凉。”
    老爷子趁势问：“嘉衍，还是不能原谅你母亲吗？”
    “……”叶嘉衍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老爷子叹了口气，“其实，当年你父亲和母亲……”
    “爷爷，”叶嘉衍打断爷爷的话，“都过去了。”
    老爷子知道，叶嘉衍不想重提当年事。
    他叹了口气，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示意叶嘉衍不要再往前走了。
    “爷爷，”叶嘉衍扶住爷爷，“你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紧，”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叶嘉衍不用担心，“冬天天气冷，就会这个样子。”
    “回去吧。”叶嘉衍说。
    老爷子知道自己的身体，不敢逞强，掉头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叶嘉衍在爷爷跟前蹲下，说：“爷爷，您上来。”
    老爷子看着叶嘉衍宽阔的后背，笑了笑，说：“记忆中好像是不久之前，你才坐在我肩膀上玩呢。这一转眼，你已经比我高大、能把我背起来了。反而是我，老了，真的老了。”
    “爷爷……”
    老爷子拍拍叶嘉衍的肩膀，接着说：“不过，我再老也还是能从这里走回家的。孩子，你起来，陪我走回去吧。”
    叶嘉衍了解爷爷的脾性，没再说什么，扶着他慢慢往回走。
    “爷爷，”叶嘉衍有些犹豫地问，“您希望我……”
    “爷爷希望你根据自己的心来做决定。”老爷子说，“不想原谅，就不要原谅；不想来往，就不要来往。”
    叶嘉衍笑了笑，“嗯”了声。
    江漓漓没有劝他，爷爷没有逼他，他们是他最亲近的人。
    江漓漓切好果盘刚端到客厅，就听见外面有动静，紧接着看见叶嘉衍扶着爷爷回来。
    爷爷的状态明显不太对，她奔过去，扶住爷爷另一只手，“爷爷，您怎么了？”
    “打电话让医生过来一趟。”叶嘉衍说，“我扶爷爷上楼。”
    江漓漓没再追问，拨出家庭医生的号码，电话一通对方就接了，她让医生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赶过来。
    老爷子回到房间，躺下休息了片刻，状态好了不少。
    江漓漓打完电话上来，径直走到床边，握着爷爷一只手，“医生已经赶过来了。”
    “爷爷没事。”老爷子闭了闭眼睛，示意江漓漓安心。
    “嗯！”江漓漓脸上一丝愁色都没有，只有一抹温柔而又灿烂的笑
    容，“不过还是让医生过来看看，比较放心。”
    医生来了，说是天气的原因，让尽量不要早晚出去散步，下午有太阳的时候出去，还可以顺便晒晒太阳，又看了看老爷子的药，说明天送一种新药过来，会对老爷子的病情有帮助。
    “叶老爷子，”医生握着老爷子的手，“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您。”
    “辛苦你了。”老爷子示意叶嘉衍，“送送医生。”
    到了门口，叶嘉衍才叫住医生，医生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
    “暂时可以放心，老爷子目前的身体状况还好。”医生叮嘱道，“不过，还是要小心照料，身边最好一直有人，免得发生什么意外。”
    叶嘉衍表示记住了，送走医生之后，转身上楼。
    江漓漓坐在床边，在给爷爷念书。
    老爷子是理科生，却酷爱看书，书房里一大半都是文学类书籍，江漓漓在给他念一本短篇集子。
    文字排列成优美的句子，从江漓漓的唇间逸出来，老爷子听得十分入迷，但最终抵不住疲倦，没多久就睡着了。
    江漓漓合上书，替爷爷掖好被子。
    她起身才发现，叶嘉衍就站在他的侧后方，示意他不要出声，说：“我们出去吧。”
    到了门外，江漓漓才问：“医生怎么说？”
    “不用担心。”叶嘉衍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爷爷暂时不会有事。”
    在爷爷的事情上，叶嘉衍比任何人都要严肃，所以江漓漓丝毫不怀疑叶嘉衍是在安慰她，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我要留下来，明天等家庭医生过来。”叶嘉衍看着江漓漓，“你一个人回去……”
    “我也要留下来。”江漓漓说，“反正有换洗的衣服。”
    叶嘉衍是在这幢房子长大的，哪怕现在他搬出去了，爷爷也一直为他保留着他的房间，江漓漓也按照季节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叶嘉衍目光深深的看着江漓漓，“你确定？”
    “确定啊！”江漓漓不假思索地说，“有什么不确定的？”
    回房间前，江漓漓还悄悄溜去爷爷的房间拿了那本短篇集回去看。
    直到叶嘉衍洗漱好出来，让她去洗澡的时候，她终于知道叶嘉衍为什么问她是不是确定留下来了……
    她留下来，他们就得共处一室。
    爷爷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他们不可能在爷爷家也分房睡。
    进了浴室之后，江漓漓反锁了门，打量着浴室。
    空间不算很大，装潢也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但各种设备完好如新，并没有因为多年的使用而出现哪怕一点点毛病，这当然是有人用心维护的结果。
    江漓漓不由得想到，一直到大学出国前，叶嘉衍都生活在这里。
    他在这里洗澡、睡觉、学习、看书……
    这方天地，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她伸出手，抚了抚那些微小的细节，试图勾勒出叶嘉衍成长的轨迹。
    当然，这是徒劳。
    今天见到梅迎岚之后，她更加意识到，叶嘉衍的成长轨迹跟她不一样，他经历过很多她在父母的保护下，不必经历的事情……